第二节文学批评的理性批判意识与主体间的价值认知
8.2.1文学批评的理性批判意识作为主体间认知的思想基础
为了强化“思想批评优先于审美批评”的立场,需要探讨文学批评的理性批判意识,深化批评主体间的价值认知。就思想互动而言,文学批评,不仅是批评家的独立思想活动,而且是与创作者和接受者之间潜在进行的交互式思想活动。在文学批评活动中,文学批评确立了两个中介物:一是“创作性本文”,二是“批评性本文”,通过创作本文的中介,批评家与作家,批评家与读者形成主体性的思想交互。这一思想交互,以艺术本文为中介,不一定是“面对面的交互”。作为历史性作品的创作主体,可能已经死亡,那么,思想与情感交互就是“虚拟的交互”。对于当代性文学批评而言,主体性的交互,既可能是作家与批评家的交互,也可能是批评家与读者的交互。严格说来,文学批评就是以文学本文为中心的“批评家-作家”之间的交互和“读者-批评家”之间的交互,当然,主要是批评家与读者间的交互。批评家,在与潜在的主体进行思想交互的过程中,完成了“批评性本文”,此时,将潜在地与创作者形成思想交互,通过形象或思想的读解体现出来。批评给读者的文学本文解读提供了可能性思想路径,能够促进广泛的文学批评,并与不同读者形成广泛的思想交互。文学批评家作为艺术思想与艺术形象价值阐释的“职业经理人”,既面对创作本文,又面对批评本文,更重要的是,必须提供原创性批评本文,此时,文学批评的交互主体性,由“潜主体性交互”变成了“显主体性交互”。应该承认,在每一文学本文的背后,隐藏的是无数的思想个体。文学批评的解读,直接面对的是具有生命原初体验的作为创作者的思想个体。批评家的批评实践活动,不是脱离文学本文的独立思考活动,而是依赖作家的文学本文的感发性形象性思想活动。批评家有着自己的“本文依赖性”,即不能站在作品之外发言,必须承认创作者的文学本文的优先性地位。作为文学理论家,可以在大量的文学阅读和文学批评的经验基础上进行反思性的诗学思考,从而对文学的基本理论问题形成综合解释。但是,作为文学批评家,在进行文学批评时,必须直面文学本文,由文学本文形成独特的形象解释与思想解释。
文学批评家,在其批评实践活动中,往往已经进行了相当时间的文学批评训练。这种训练,是从两方面展开的:一是文学批评的学院范式训练,二是文学批评的主体性思想创造训练。文学批评的学院训练,往往在语言文学系内部展开,在文学系,文学批评的训练通过古代文学、现代文学、当代文学和外国文学几个维度展开,与此同时,借助古代文论、西方文论、当代文论和文学理论,乃至依托哲学、伦理学、心理学和文化学的相关理论。我们现在能见到的优秀批评家,基本上由学院训练出来,没有经过学院训练,文学批评家的成长存在不少局限。学院的批评训练,只是批评家的基础训练,真正成为批评家,主要取决于批评家自身的主体性思想创造训练。批评家自身的训练,一方面是大量阅读文学作品,形成对文学的审美通观与整体认知,另一方面则是批评实践本身,即通过解读文学作品提高自己的文学批评水平。在文学批评的自我训练中,有一问题常常为我们所忽视,即批评家忽视了“思想训练”在批评中的重要作用。这一因素在批评中极重要,即批评家必须具有独立的思想能力,即你从什么方面去解释创作者的文学本文,赋予文学本文以独特的审美意义。应该说,思想批评比艺术批评更能激发人们的思考,所以,文学批评的哲学训练极为关键。批评家必须对哲学、政治学、文化学、人类学、心理学和伦理学有一定的思想探索,真正严格的文学批评,需要完整系统地理解作家作品的创造性价值。许多人以为,批评家就是要不停地解读新作品,不停地批评新作品,为文学的传播开路,这是我所不敢认同的。真正的批评家,只能是文学史意义上的批评家,他们对作家作品有长时间深入细致的研究。应该承认,在当下性文学批评中,以某一类文体的作品为批评对象的批评家更多,即人们只在意批评的文体,并不在意是“谁的作品”,也就是说,只要批评家能够解读小说,就可以对所有作家的小说作品进行评价。他们通过文体的理解,对不同的文学作品进行评价,影响巨大的批评家,或者说,以批评家名世的就是这样的批评家,而学院批评家则被称之为专家学者或教授,而不是真正自由意义上的批评家。必须直面的问题是:要想成为批评家,必须对某一类文体的作品形成充分而自由的评价。批评家面对大量的文学作品,通过自己的解读和思想价值取向形成读解,批评的读解,是有规律可循的,我们通常就是从相对确定的意义上来讨论文学,批评作品。批评家必须面对创作的本文或作者的本文,确立文学本文在文学批评中的“第一性地位”,不过,文学批评的发生或文学批评的兴起,应该得到充分理解。一是要对已经有定评的作品进行新的评价,即文学史意义上的自由评价。这是文学批评的思想活动与职业活动,社会永远需要对民族传统作品的理解,因此,文学批评对经典作品的读解永不停歇。二是对当下生产的文学作品进行及时评价,这对批评家是持久的挑战,因为需要对当下诞生的作品进行思想与审美判断。新作品的诞生,我们必须及时对之作出评价,从历史上看,我们的许多批评在此出现了错误:有的批评,立足于经典作品而对先锋性作品简单否定从而出现批评的错位;有的批评,忽视文学的历史语境而对劣质作品进行高度评价,结果也出现批评的错位。批评的发动,有些源自于主观阅读和主观需要,是思想的必然要求,有些批评,则是编辑朋友或作家所推动。批评的发动最好坚持主体性,即是自我选择的结果,是自我追求的结果,只有这样的批评,才是真正的主体性批评。文学批评的真正难题是:如何正确理解作家作品?正确理解作品,必须有良好的审美趣味,必须对文学作品有“灵性的解读”。正确理解作品,就是从文学自身出发,从文学理解文学,从生命理解文学。从其他方面理解文学,至少不能成为文学的优先原则,只有文学作为主导原则才能真正评价文学。
真正的文学,必须从天才的高度出发。对待天才的文学作品,应该进行充分的评价;对于非天才的文学作品,不能进行高度评价。如何避免批评的错位?这是我们应该认真考虑的问题。批评的失误是批评家的思想狭隘造成的,也是批评家的自负决定的;批评的失误,如果出现严重的人身攻击或者导致创作者生命灾难,应看作是批评的犯罪。创作与批评,皆可能形成精神犯罪,纳粹艺术家与纳粹批评家,就是创作与批评的精神犯罪,这是严重的******罪。更多的批评家,可能造成某些作家的生命灾难,这是需要避免的,因为批评家的正义是代表真理,而不是权力。批评的失误,如果只是影响了作品的正确评价,那不要紧,因为这个错误,后来者可以纠正;如果批评者给创作者带来生命灾难,那只能视为精神犯罪,与此同时,批评家之间的思想交锋,也可能造成批评的犯罪。当批评家借助外来的力量,特别是当政治权力施加对另一批评家的影响时,可能会造成“思想的犯罪”,这在批评的交互式主体性思想交锋中需要避免。批评的批评的历史,是批评错误的纠正过程,也是批评价值的捍卫过程。文学批评并不总是正确的,特别是在批评家的骄狂与偏执下,最容易发生评价的错误。不过,批评史并不是错误史,而是多种意见并存的历史,只要是经典的文学作品,就会得到正确的理解,只不过,这个理解,不一定是经典批评家的理解,很可能是不知名的批评家的正确理解。批评就这样永远形成交互主体性理解,是思想的交锋,也是思想的交流,更是对文学价值的精神守护。在文学批评中,必须形成这样的批评意识,即强调本文的中心地位,通过本文的语言和形式把握文学的形象,通过形象的力量思索生命存在的意义,这样,“本文、形象与思想”,就构成了诗学或文学批评解释的思想空间。
8.2.2文学作品的优先性与文学批评价值判断的主体性差异
以创作本文为中心的思想交互,如何实现主体性价值证明?批评,就历史作品出发所进行的价值证明,往往是为了确认真正的文学作品的价值,这主要是“文学史的解释工作”。我们所说的批评,更多的是,要就当代的文学作品进行价值证明。许多“创作性本文”的文学或思想价值是待估的,当然,大多数作家并不期待被重新评估,只是渴望让读者接受。其实,读者接受也是再评价,但大多数读者的阅读是口头言说式评价,不是职业性评价。许多作家相信,批评是无用的,也是无益的,因为批评的否定式评价或酷评,使创作者失去信心,或者说,创作者的自由价值容易被批评家所否定。更为重要的是,许多批评家的自由言说,并不是创作者的文学本文所具有的,而是批评家的主体性解释所强加的。批评家与作家的关系,非常有意思,太亲密不行,太疏离也不行,应该是“不即不离”,我赞同王瑶的说法:“批评家最好不要与作家为友”,这是为了保证批评的公正与自由尊严,两者之间,皆需要相互监督。批评家与作家之间,只有保持对立关系,才能更好地推进文学的发展,但是,批评家离不开作家作品。“批评家是创作者和文学本文的寄生者”,这个说法并没有错误,批评家寄生在创作之上,然后,又对作家评头论足。批评家不是创作的内行者,但恰恰必须是创作者的思想之敌,这是让作家烦心的事情。批评是否必要,就成了问题,问题在于,作家如果听不到“作为乌鸦”的批评家的怪叫,创作本身就会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事实上,不少作家,当他们不能创作出作品时,往往也像批评家一样乌鸦式地怪叫,在我看来,王朔的后期作品,就是一位曾经是作家并失去创造力的乌鸦式怪叫。作家成为批评家是否更合适?不见得,在我看来,作家成为批评家是很糟糕的事情,他们没有受到学院训练,甚至,没有受到思想训练。没有受到思想训练的作家批评是很浅薄的,这在西方也有类似的情况;作家受到了很好的训练,可能是很好的批评家,例如,艾略特就是诗人兼批评家。批评家理解作品,是最重要的任务,而且,必须通过作品理解作家,建立作品的优先地位。回到作者,理解作者的个性、心理与行为,理解作家的特殊性,当下性的批评,是否需要与作家形成交流?回答是肯定的。批评家必须与作家形成交流,但是,用不着主动与作家形成交流,这种交流,只能通过“公共频道”进行,作家看不看,由他自己决定。批评家必须理解作者,优秀的批评家,需要对当下性的文学作品形成广泛阅读,在广泛的阅读中选择自己的作品进行评价。
回到作者,就是要理解作家的个性,理解作家的思想选择。作家的创作史,是我们要关注的问题,相对而言,往往是从作家的成名作开始关注,至于此前的作品,往往并不关注。对于中国作家而言,作家的地域文化,作家的文学背景,作家的身份,作家的价值取向,皆显得相当重要。作家的地域文化背景,实际上,就是自己的语言背景、文化背景和生活背景,虽然共和国的历史生活在历史大方向上是一致的,但是,历史积淀的文化传统,使得地域文化与地域习俗具有独异的文化表现价值,特别是个体生存的特殊性,例如,山东作家与湖南作家的作品,浙江作家与陕西作家的作品,就有明显的区别。中国艺术的地域性,是相当明显的,从世界意义上说,作家的民族性相对突出,从民族意义上说,作家的地缘性特色相对突出。
回到生活,即建构作家与生活,批评家与生活回忆之间的联系,通过作品与生活的关系重建文学的价值。作家的艺术作品,与生活建立了最密切的联系,作家建立怎样的生活,小说、散文和剧本,皆可以建立很具体的时代与人物联系。人物的职业身份与职业特点,相对明确,批评家可以通过时代与职业进入人物的生活世界,通过生活世界的还原,通过历史的还原对作品进行评价。特定时代的历史评价,特别是特定时代的人性评价,是文学批评的重要问题,批评家就是要通过对生存境遇中的人性批评,达成对民族历史文化精神和人性的理解。和平的时代,文学作品的反思价值自然是不突出的,所以,绝大多数作家喜欢通过对历史的灾难性事情或苦难时代的生活进行反思与评价,重新确证生命的意义。“乡村生活”与“城市生活”,成为和平时代的作家所关注的重大问题,我们需要正视的是:作家在看到城市的生存苦难时,总是宣传回归乡村,回归故乡,可是,乡土生活的苦难又该如何救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