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走后,父亲很快就躲进了自己的实验室,在那之后的一个小时,他始终没有露面,连午饭都没出来吃—事实上,王睿也没去叫他,自从在警察面前父亲拒绝为她作证之后,她就再也不想理睬父亲了。
过去,她曾经把父亲看成自己在这个家唯一的亲人,可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父亲再不喜欢母亲,在关键时刻,他还是会维护母亲。她不知道原因何在,也许是偷取配方的事,父亲被母亲抓住了把柄,也许是维护母亲已经成了习惯,总之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她无话可说。她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孤儿!
自母亲被抓后,妹妹王苑情绪显得极其浮躁。她先是宣布自己要在房间里练习英语口语,警告所有人不得打扰她,随后又在五分钟内推翻了自己的宣言,说她不想练口语了,要出门去散步。她没带伞,穿着跑鞋匆匆奔出门,可十分钟不到就又奔了回来,这次她说要到同学家去住几天,没过多久,她整理了一个沉甸甸的大旅行包从楼上下来,直奔车站,然而,过了十分钟,她又拎着那个大旅行包回来了。原来,她没赶上公共汽车,下一班车要等三十分钟才到,她实在没耐心等待。
她把旅行包重新拎上楼后,又匆匆跑下楼,来到厨房,当时王睿正在准备午餐。
“午饭吃什么?”王苑问她。
“你不是说要到同学家去吃午饭吗?”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们什么时候开饭?”王苑大大咧咧地打开冰箱,朝里看了一眼,又重重关上。
“再过半小时。肉还要再煮一会儿,别的菜还没热。”她冷冰冰地回答。
“为什么要等这么久?不是有微波炉吗?”
“微波炉坏了。”
昨天晚上,她想热杯牛奶时发现微波炉坏了。现在是节假日,恐怕很难立刻找到维修工,母亲不在,她也懒得再管这些琐事了。她现在只希望事情能快点解决。然而,警察真的会把母亲当成凶手吗?她有点担心。
莫兰走了进来。
“哦,什么时候可以吃午饭?”她问的是同样的问题。
“得再过半小时。”王苑回答了她。
“半小时?不是有微波炉吗?”莫兰很诧异。
“微波炉坏了。我记得前天早上,它还是好的呢。”王苑嘀咕了一句,又问莫兰。“警察说你们可以回去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我妈刚给家里打过电话,我爸派人来接我们了,车大概两个小时后到。”莫兰双眼盯着微波炉发呆。
“那正好吃完午饭再走。”王苑道,她从橱柜里拿出玻璃罐,打开盖子,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不知道我妈会怎么样?”她喃喃自语。
“我记得前天晚上的鱼端上桌的时候有点冷,那时微波炉大概就坏了。你是用微波炉热的吗?”莫兰问王睿。
鱼?对了,她记得那天她从厕所翻出去前,曾将红烧鱼放进微波炉,等她回来后她才把它拿出来端上桌。
“嗯,是不够热。”她道。
“在鱼上桌之前,微波炉是好的,我记得我还来热过一碗八宝粥。”莫兰道。
确实是这样,不过这有什么好说的?她当时设定的时间是三分钟,而她离开的那段时间应该有十分钟,热好的鱼在微波炉里置放了至少七分钟,温度不高理所当然。
“我看见你在跟梁律师说话。你们在聊什么?”她引开了话题。
“我们在讨论你们的外婆。他上次答应帮我找一些关于你们外婆的资料,他今天送来了,我还不知道你外婆原来曾经是‘世界上最笨的贼’呢。”莫兰笑道,她跟王苑并排坐下,两人开始一起吃花生。
“她偷了我外公家。”王苑木然地附和了一句,又问:“你们说,我妈会怎么样?”
王睿和莫兰都没理她。
“我妈会被判刑吗?”王苑又问。
“不会。”莫兰道。
“你说什么?”王苑转过头去,望着莫兰。
“你妈不会被判刑。”
王苑呆呆地看着莫兰,眼神里既有希望也有怀疑。
“这是律师跟你说的吗?”她又问。
“不是。”
“那是你胡说的啰。”王苑很失望。
“不。我没胡说。你妈什么也没干,她既没杀人,也没偷过宝石,当然不会有什么事。警察是不会冤枉好人的。”莫兰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微波炉。
我妈什么都没干?既没杀人也没偷宝石?是谁告诉她这个答案的?王睿把身子转了过来,想知道莫兰为什么能回答得如此有把握。
“莫兰,你凭什么这么说?”她道。
“是啊,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相信我妈是不会杀人的,但、但项链就是她偷的啊……”王苑吞吞吐吐地说。
“不,这两件事你妈都没干。”莫兰又从王苑的玻璃罐里拿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随后,她站起身,拍拍双手道:“不相信是不是?我们来做个实验好不好?”
“实验?”王苑一脸困惑。
“终于要做实验啦。”王睿笑了起来。
“哈哈,是啊。王苑,我想让你帮个忙。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眼镜?”莫兰道。
“眼镜?好啊,你拿吧。”王苑很是困惑,但还是答应了。
“你还需要什么?”王睿很想知道莫兰在搞什么名堂。
莫兰乌黑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圈。
“我还要请梁律师帮个忙。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他从旅社赶过来大概需要三十分钟,我们就等等吧。”
“你在搞什么鬼啊?”王苑不安地盯着莫兰。
莫兰拍拍她的肩,笑道:“耐心点嘛,他很快就会到了。到时候,你们就能知道为什么我说你妈什么都没干了。不过,假如你们不想知道的话,那就算啦,我只告诉梁律师一个人就行了。”
王苑嘴里慢慢嚼着一颗花生米,眼神呆滞地注视着莫兰,过了好久才说:“我没说我不想知道。”
炒锅里冒出一团热气,王睿关掉了煤气。
“那就干脆等吃完饭再说吧。”她道。
莫兰走出了屋子,王睿想,她一定去打电话了,然而她听见的却是大门关上的声音。
四十分钟后,梁律师的车到达大门口。王睿看见莫兰急匆匆奔出去给他开门,把他带进院子后。他交给她一件东西,莫兰很快将它塞进了牛仔裤口袋。
“谢谢你。”莫兰仰头对他笑着说。梁律师也在微笑,但他的神情看上去颇有些紧张。他站在主楼门口,似乎在犹豫是否要进来,最后还是进了门。
“小心点,这可是我借来的。东西太贵重,非同小可。”她听见梁律师在轻声嘱咐莫兰。
“放心吧,我只做个实验,做完就还给你。梁律师,要不你就先在客厅坐一会儿,陪我妈说说话吧。”
“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实验?”看起来梁律师对陪老人家说话没兴趣。
“好啊,没什么不可以的。”莫兰一口答应。
梁律师居然也要参加这个实验。这到底是什么实验?王睿更加好奇了。
另一方面,她也不知不觉地紧张起来。她不知道这个实验会带来什么后果。莫兰说母亲什么都没做,她这次一定是要用这个实验来加以证明的。那么她如何证明母亲没偷过项链,也没杀过人呢?假如她真的证明成立了怎么办?会有这种可能吗?
莫兰把梁律师送入客厅后,就匆匆奔到院子。王睿注意到她在敲实验室的门。她找父亲干什么?五分钟后,莫兰拿着钥匙又出现在了客厅。
“我刚才向王叔叔要来了钥匙,现在,我要先进舒阿姨的房间。梁律师跟我来吧。王睿,请你跟王苑一起到百合花房旁边。”莫兰把之前王苑借给她的眼镜放在了王睿的手里,“这个先交给你。你拿在手里就可以了。”
“为什么要把我的眼镜交给她?”王苑很不满意。
“你马上就会知道的。”莫兰继续卖关子。
王睿和王苑一起来到花房的门口。她仰起脖子,莫兰正好打开母亲那个房间的窗子探出头来。
“嘿,我们已经到了,现在该怎么做?”王睿道。
“等一下,”也不知道莫兰在捣鼓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莫兰才从窗口探出头来,“请你们变换一下站立的位置吧。朝那边移一下。”莫兰指指后门。
王睿按照她的吩咐,朝后门方向移动了两米。
“她在搞什么?”王睿忍不住嘀咕。
“不行,再朝那里移一下。”莫兰又命令道。
她又移了一米。
“等等,”莫兰尖叫一声,“再往后退一点。”
她又依言行事。
楼上没动静。她正想问问莫兰下一步该怎么办,蓦然,她看见一道五颜六色的异光从二楼的窗缝里射出来,正好照在她手里的眼镜片上。这是怎么回事?哪来的光?难道这就是莫兰说的实验?她瞪大眼睛盯着那束光,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惊奇,而此时她又发现,王苑仍站在百合花房门口岿然不动。莫兰叫她移动位置时,王苑一直站在那里。她朝妹妹望去,发现妹妹两眼发直,浑身在发抖。
“王苑,你怎么啦?”她问道。
王苑一言不发地盯着那束光。突然之间,她转身奔进主楼,王睿立刻跟了过去。当她奔上二楼时,听见莫兰在拍王苑房间的门。
“王苑,开开门好不好?”
没有回答。
“她怎么啦?”她问莫兰。
“她在逃避,不过,怎么可能逃得掉!”莫兰轻声回答她,又继续拍门,“王苑,开开门好不好?”
“她在逃避什么?”她又问。
“还是先让她开门吧!”
王睿握紧拳头,狠狠砸了两下门。
“王苑!快开门!再不开,我就用榔头砸破这扇门!”她朝门里面喊道。
没有回音。她转身奔进自己的房间,从工具箱里拿了把榔头出来。
“呯!”她重重地砸了一下那扇木门。
“快开门!王苑,快开门!”
“混蛋!”屋子里传出王苑绝望的尖叫。
“快开门,听见没有?”
“呯!”她又用榔头重重地砸向那扇门,当她想再砸第三下的时候,门开了,一个废纸篓从里面扔了出来,丢得她满头都是纸屑。
“神经病!蛮牛!粗胚!笨蛋!”王苑高声叫骂着,等她再想关上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三人一起冲进了屋。“你们想干什么?滚出去!这是我的房间!你们没资格进来!滚出去!快滚!”王苑怒目圆睁,披头散发,满脸通红。
她现在的样子可真像个走投无路的疯婆子。王睿不知道妹妹干过什么,但她知道,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如此丑态百出。相比之下,自己的定力可强多了。想到这里,她不免微微有些得意。
“现在该干什么?”她问莫兰。
她决定再逼妹妹一步。她没什么可担心的,狗急跳墙的事根本就不会发生,王苑不会跳楼,况且这里只是二楼。
“我们得找找东西。”莫兰的眼睛盯着地上的大旅行包,那就是一个小时前,王苑拎出家门又拎回来的那个。
王苑注意到了莫兰的眼神,立刻断然拒绝。
“不行!”
不过这不起作用,王睿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子拉开了拎包的拉链。
“不许碰!混蛋!你这个混蛋!滚开!”王苑张牙舞爪地朝她扑来。尽管被梁律师及时拉开了,但她仍然伸腿朝她的方向猛踢。
“好了好了,王小姐,马上就好,没事的,马上就好……”梁律师一边用力拉着她的胳膊,一边温言安慰着。
王睿则不管不顾地将拎包朝地上一倒,整个包里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突然,“当啷”一声响,她看见一个绿色物体掉在了地板上。当她的目光接触到那个东西时,浑身不由得一惊——那不就是她伪造的那条吗?她拿着这块绿色的假宝石,慢慢站了起来。
“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吗?”她问莫兰。
“啊,果然在她这里!”莫兰眼睛一亮,一把夺过项链,将它递给梁律师看,“瞧,这才是外婆那天晚上被偷走的宝石。”
王苑松开了刚才一直紧紧抓住的梁律师的胳膊,猛然跪倒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梁律师接过那块宝石,一脸疑惑。
“我也想问呢。这是怎么搞的,怎么会是她?”王睿是真的不明白。难道外婆最终还是把老妈的那块宝石偷了出来?可是,为什么外婆的真宝石会在母亲的抽屉里?
“还记得那天晚上的那道闪电吗?”
“我记得,当时我们在厨房。”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那不是闪电。至少我看到的闪电不会现出这种彩色的光。我怀疑那是宝石的反射光,因为我外婆有一颗钻石,在特殊的角度下,经过反射就会发出这样的光。后来梁律师宣布遗产,说外婆有一条项链上挂着一块金刚石坠子,我就怀疑,那道光跟金刚石有关。再后来,我又发现了舒阿姨抽屉上的小洞和她桌上的玻璃鸭子。”
“对,你当时问过我。”王睿记得,昨天晚上莫兰曾把那个玻璃鸭子拿起来看了又看。
“在这之前,舒阿姨正好让汤小露鉴定了宝石的真伪。宝石是真的,这又让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还记得我们在王苑的房间找到的通知单吗?”
抽泣着的王苑听到这句,蓦然抬起了头。现在似乎也没必要瞒她了。不错,她们进过她的房间,翻过她的抽屉!那又怎么样?
“对,那是在她抽屉里发现的。我也看过了,有什么问题吗?”王睿道。
“我记得很清楚,你妈说过,王苑的口语课,每次都是四点开始上的,可通知单上却写着,让她三点半赶到。我不是还问你,是不是她们每次上课都会发通知吗。其实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一般课时定下来后,就不会另行通知,除非有变动,比如改了时间。”
“这么说,假如课时长度不变,王苑提前上课的话,就会提前回来—你觉得她提前回来了?还是从后门进来的?对不对?”
“是的,”莫兰点了点头,“她从后门进来是想去王叔叔的实验室拿王叔叔给她配的化妆品,那时候天很黑,她视力不好,所以得戴着眼镜才能看清路。进门的时候,她就在后门门口,就是你刚才站的位置。这时,她的眼镜、舒阿姨房间的玻璃鸭子,通过那个抽屉上的小洞跟抽屉里的真宝石形成了一个特殊的角度,于是就发生了折射现象,那就是那道光的由来。我是在看见王苑的眼镜和她的通知单后,才想到要做这个实验的。现在我发现,只有当一个戴眼镜的人站在那个位置的时候,才会产生这道光,而在这个家里,只有王苑一个人戴眼镜。为了做这个实验,我还特别求梁律师从周警官那里借来了那块真宝石呢。”莫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包,把它递还给了梁律师,后者立刻将它塞进了自己的西装内侧袋。
“我还是不太明白,如果这是王苑从罗采芹身上偷走的项链?那这条项链是谁的?你外婆身上难道有两条项链,一条真的一条假的?”梁律师问道。
王睿朝莫兰看去,现在她的脑子已经完全糊涂了。她希望有人给她好好做一番解释。
“那天晚上,外婆肯定去过二楼,香蕉证明了这一点。那么她为什么要去二楼呢?她肯定不是去观光的,我想,她是去偷东西的。可是,假如外婆是要偷钱的话,我妈的钱包就在那里,但里面一分钱都没少。”
“你的意思是,她是在有目的地寻找某件东西?”梁律师问道。
“是的。”
“有什么根据吗?”
“她有钥匙。”
王睿的心咯噔一下。
“当然,门上没有撬痕。”梁律师点头。
“她也没机会撬门,我们都在。我记得,主楼的大门当时是关着的,如果没有钥匙,她是进不来的。可是,她怎么会有钥匙?她是这个家不受欢迎的人,王睿和王苑跟她都很疏远,平时没什么接触,舒阿姨和王叔叔就别提了。她自己腿上有骨刺,也不可能爬进屋来找钥匙模型,再去复制。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钥匙是有人给她的。为什么会给她钥匙?当然是有事让她办啰。是这个人让她去找一件东西,我估计就是这条项链。”
“可是我妈第二天说,她没有丢失什么。”王睿插了一句。
“我知道舒阿姨本来就有一条项链,她在电话里跟我妈说过,她还说要鉴定那条项链的。那么,假如舒阿姨被警察查出来的项链是外婆的,那她本来的那条项链在哪里呢?警方刚才都搜查过了,为什么没找到?”
“会不会是她藏起来了?”梁律师道。
莫兰摇摇头。
“不,如果它在,应该会被搜查出来的。我觉得应该是被外婆调了包。外婆偷走了舒阿姨的项链,把自己的项链放在了原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王睿大惑不解。
“这我也有点想不通,但也只能这么解释了。外婆上楼是有人指使,那人让她去拿一件东西,就是那条项链。”
梁律师沉思了片刻,说道:“照你的说法,罗采芹应该知道舒宁原来那条项链是假的,因为真的就在她身上。但是,她没把这件事告诉那个指使她的人,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