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女士,这条项链属被害人罗采芹所有,她被杀害后,项链不翼而飞,现在我们却在你的抽屉里发现了它,你当然要给我们一个解释。”
母亲紧皱双眉,一言不发。
周警官突然朝她看过来。
“王睿。”他叫道。
她吓了一跳。
“什、什么事?”她声音发抖地问。
“那晚你最后一次看见你外婆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她脖子上的这条项链?”
她忍不住朝母亲望了一眼,后者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如果你敢乱说,我就揭了你的皮!不信你试试!
偷了我的宝石,撕了外婆给我的信,你现在还敢威胁我!她正视周警官,骤然下了决心。
“是的,我看到这条项链在外婆的脖子上。”
“王睿!”母亲咆哮。
这声吼更增添了她胸中的怒气。
“我肯定我看见了。”她以确定无疑的口吻又重复了一遍。
“这个孩子一贯就喜欢跟我作对,因为我不让她参加游泳队,她就以此来报复!王睿,你不要忘记,是谁怀胎十月把你生出来的!”母亲道。
这句话她扭头装作没听见。
周警官用塑料纸把金刚石重新包好,交给了身后的警察。“王睿,如果证实那是你外婆留给你的宝石,等结案后,警方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王睿点点头,心里漾起一阵小小的波澜。
“你们怎么能仅凭这孩子的一面之词就认定我妈那天晚上戴着这条项链?”母亲怒气冲冲地质问周警官,“你们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吗?她一向就喜欢撒谎!那天晚上,那天晚上……”
她转过脸去,正遇上母亲电光火石般的目光,但两人都没有避开。你这么对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王睿!她仿佛听到母亲在向她咆哮。说吧,我不怕!我早就料到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就会把我丢出来!那天你让我去打扫花房,其实就是为了给你自己收拾残局!你以为这样你就可以置身事外吗?警察可是在你抽屉里找到这条项链的!铁证如山!你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
“那天晚上……”母亲凝视了她好一会儿才说,“她是最后一个亲自接触老太婆的人!也是她收拾了花房!我看见她把老太婆的东西用后面的独轮车运了出去。”
“可那是你叫我这么做的!你让我把外婆的东西带到河边烧掉!当时爸爸和王苑都在旁边,他们能证明这一点!”王睿嚷道,可当她回过头朝父亲望去时,父亲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她的心一沉,在她和母亲之间,父亲终究还是选择了母亲。
王苑更好,“别问我哦,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在一旁“吧哒吧哒”剪指甲。
她沉默了下来。虽然这结局,她之前早就猜到,但是真的发生了,她还是觉得极其震惊,且伤心透顶。这就是我杀人的动机,她对自己说。
最初设计这场谋杀时,她除了想获得能换取自由足够的金钱,还想证明自己不是母亲嘴里的笨蛋。她想证明,成绩糟糕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智商低,然而现在,她却感觉到自己真笨,她该杀的不是外婆,而是这些不假思索就把她丢到前线当炮灰的所谓的“家人”。也许只有外婆一个人把她当做家人,然而她却对其痛下杀手。她可真笨!瞬间,悔意像冰冷的针剂一样在她的体内蔓延开,她觉得又冷又痛。泪水慢慢充盈了她的眼眶,她再也不想说任何话。
周警官又清了一下喉咙。
“舒女士,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案发当天罗采芹曾经在距离这里一公里左右的一个车站逗留过。车站的两个女售票员还记得她,她们注意到她戴着一条项链,而项链的坠子还会在特殊情况下发出五颜六色的光。”
发光?这两个字把她从悲伤中惊醒。
那天晚上,她和莫兰在厨房的时候,看见过光。她当时认为是闪电,但莫兰觉得不是,难道这是金刚石坠子发出的亮光?特殊情况是什么情况?它怎么才能发光?
她还来不及思考,周警官又说话了。
“舒女士,请你老实告诉我们,你的这条项链是哪里来的?”
母亲抿紧嘴巴不说话。
“舒女士……”
王睿真佩服周警官的涵养和耐心,如果换作她,早就把母亲铐上车带回去问话了。
“舒女士,”周警官走到母亲的对面,“经我们调查,你母亲罗采芹当年是因为诈骗罪坐的牢,她当时的诈骗所得是八万元,可这笔钱后来一直没被追回。这当然也跟当时的办案条件有关。最近,我们又重新派人查了罗采芹、你和你父亲的财政情况。我们发现,在罗采芹坐牢后,大约过了两年,你先生王辛安研制的三种新药获得了国家专利;又过了几个月,你们的账户多了近三十万人民币。”
“那是卖配方的钱,是我们的劳动所得,清清白白,不信你去查。”母亲道。
“我说的是另一笔钱,”周警官的声音盖过了母亲,“当时王辛安每月的工资才几十块,你是他的同事,但你是文职人员,收入比他还少。十五年前,你们的银行存款一共只有一百元。研制新药需要投入不少资金,我们调查过,当时王辛安并没有向药厂申请过经费,他是自主研究的,我们也问过药厂的一些老技术人员,据他们估计,研制这三个新药,至少也得投入五万元,请问这些钱你们是哪来的?”
房间里静得出奇,只听见时钟在“嘀嗒嘀嗒”作响。
母亲的嘴唇开始哆嗦,王睿看得出来,这一下她被打中了要害。
“我们当时省吃俭用……我们很节约,我们一分钱也不敢乱花……”她想辩解,但是周警官的声音却再次将她淹没。
“罗采芹出狱后,你跟她断绝往来,并搬家想躲开她,但是她一直对你纠缠不清……”
“我没有杀人!”母亲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
“你有杀人动机!”
母亲呆望着周警官,隔了一会儿才泄气地说:“好吧,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那条项链!那我就直说算了。这是十五年前,我从我妈的抽屉里拿的。她坐牢后,我翻了她的抽屉。”
看得出来,周警官根本不信她的话。王睿也不信。
“顾老师,请你谈一下,你当初是在什么情况下鉴定这条项链和那幅画的。”
“当初是小梁把那个老太太带来见我的。老太太拿出了画和项链,字画我也懂,但研究不深,所以当时我还请来了我们馆里的另一名研究员,他是研究古字画方面的专家。他当时就判定,那是郑板桥的真迹。至于这块金刚石,我俩都一致认定是一块无价之宝。”顾老师看了一眼身边的梁律师,后者接下了话头。
“我第一次见到罗采芹的时候,就看见她戴着这条项链,后来几次看见她,她都戴着它,鉴定的时候,她是从脖子上摘下来给顾老师他们看的。所以,两位老师鉴定的就是真品。至于舒女士说的情况,除非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两条一模一样的项链和两块一模一样的金刚石。”
“这不可能。天然的东西是不存在什么一模一样的。”顾老师立刻予以否认,“而且这块金刚石的纹理很特别,它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母亲脸色惨白。
“我就是从她的抽屉里拿的!她把它藏在一个盒子里,外面用锦缎包着。我也不知道这东西她是从哪儿弄来的!可我就是从她的抽屉里拿的,我们是母女!她的就是我的!她对我说过,我可以随便拿她的东西!”
“项链有可能是罗采芹偷的。她有盗窃前科,曾经因为偷窃你父亲家的东西被抓,还被关了一年。不过,这就先不追究了……”周警官对顾老师欠了欠身,“谢谢你,顾老师,今天麻烦你走了一趟!小梁,麻烦你帮我把顾老师送回去。”
“行,没问题。”梁律师道。
王睿看见,他离开的时候朝莫兰招了招手,后者飞也似的奔了出去。律师找她有什么事?她正在暗自琢磨,听到周警官又发话了。
“我们今天来,除了要找罗采芹丢失的项链,还要找她被害的线索。”周警官慢慢踱到母亲面前,停顿了片刻,“我们在后门外面的山坡上发现罗采芹的一只鞋,她的另一只鞋在河里。最初我们判断,她可能是通过后门离开你们家的。”
母亲没说话。
“她是从后门走的吗?”父亲问道。
“不可能,”周警官答道,“她的膝盖有严重的骨刺,连走路都比较困难,更别说爬山了。她根本办不到!而且,我们刚才检查过,你们的后门是有锁的。王睿,平时那道门应该是锁着的吧?”
突然被叫到名字,她又受了一次惊吓,但她还是很快镇定了下来。
“是的。平时锁着。”她谨慎地答道,一边在猜想周警官提起这个问题的目的。
“怎么锁的?是从里面锁还是从外面锁?”周警官又问。
“从里面。”
“平时它什么时候会开着?”
“只有需要从后门进出的时候才会开,一般它总是锁着。”
“罗采芹有没有后门的钥匙?”
“她没有。”
“这么说,是不是她没有钥匙。就不能从后门出去了?”
她迟疑了一下,才缓缓点头。现在,她终于明白警方的意思了。那道后门,她当时脑袋里也曾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她就把这事忘记了。
“她不能从后门出去,但我们却在后门的山上发现了她的鞋,这说明什么?”周警官环顾四周,似乎想看看谁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但是没人出声,“这说明,是有人把她抬出你家的。那人是从后门走的。”最后还是他自己回答了。
屋子里鸦雀无声。每个人看上去都心事重重。
“我们刚才检查过百合花房,还发现了这个。”周警官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来,王睿忍不住凑上前去。这一次,周警官没有阻止她。
“这是什么?”她听到母亲在问。
“像骨头。”郭敏道。
的确是骨头,那是前一天被莫兰顺手拍掉的烤鸡骨头。找到一根鸡骨头能说明什么?
“我们在罗采芹的嘴里发现一个伤口,法医怀疑可能是被圆形肉骨擦伤的,但因为发现罗采芹有装过假牙的痕迹,所以,他也怀疑那个伤口可能跟假牙有关。我们没找到假牙,却找到了这个。照我看,它应该是烤鸡的骨头。因为法医在罗采芹的胃里发现了一些未消化的烤鸡。”周警官把那根鸡骨头移到王睿的眼前,“看,它的一头有暗红色的东西,那应该是血。”
“是血的话又怎么样?”王苑在旁边插嘴了。
“如果这血经化验是被害人的,那罗采芹就很可能是在花房被害的。很可能在遭遇袭击时,她正好在啃一块鸡骨头,被打之后,那块骨头就被包在她嘴里,或塞在了牙缝里。当她被人按到在水里时,她的意识突然清醒,于是拼命挣扎,就是在这个过程中,鸡骨头擦伤了她的口腔。”周警官又停顿了片刻才说下去,“其实在花房溺死人并不难,只要事先准备好一桶水,然后把被害人的头按在水桶里就行了。等溺死被害人后,凶手才将尸体通过后门运出这个家。相比之下,移动一具尸体要比移动一个活人容易得多。”
“胡说!我女儿和丈夫看见老太婆是自己跳河的!”母亲嚷道。
“对,我是看见了!”王苑插了进来。她回头看着父亲,想寻求支持,但这一次,父亲照样选择了沉默。
“你看清她的脸了没有?当时没有路灯,你怎么能肯定自己看到的就是她?你只是看到了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老年乞丐。”周警官道。
王睿的额头开始冒汗。
“不,我认得那条裙子!”王苑固执地说,“她那条裙子是紫黑色的,破破烂烂的,除了她,没人会穿这样的衣服。”
“也可能是别人穿了她的衣服,然后假装成她,故意在你们面前跳了河。”
“假装?”王苑露出一脸呆相。
周警官重新把目光对准母亲。
“我们认为,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就是你,舒女士。”
“我?”母亲大惊,随即又冷笑起来,“简直信口雌黄!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待过,我时时刻刻都跟她们在一起!”她指向她的好朋友郭敏。
后者连忙说:“是的。舒宁的确没离开过。她一直跟我们在一起。”
“她离开过。你大概忘记了,郭女士。你在笔录里说过,在王辛安出门去接王苑之后,你曾经被舒宁叫去厨房拿泡菜,当时你的女儿莫兰上楼了,王睿在底楼上厕所,而舒女士告诉你,她在客厅。可是后来你在饭厅等了很久,她才出现。她回来的时候告诉你,她去二楼上厕所了。但是后来我们问过莫兰,她当时就在二楼的厕所。假如是这样,舒女士当时到哪里去了呢?”
“我、我根本没去过花房……”母亲软弱无力地申辩着,她看看郭敏,想说什么,但立刻又放弃了。最后,她颓然倒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随你们怎么说,我没杀人就是没杀人。那条项链是我自己的,我自己的!”
哈!你自己的那条项链早就掉进河里了!王睿很高兴看到母亲被辩得哑口无言。她心想,假如你没撒谎,那条项链真的是你从外婆的抽屉里拿的,那就说明,你拿到的那条项链也是假的。外婆有两条模样相仿的项链,一条真的,一条假的。而你恰好拿走了一条假的。妈的,早知道你那条是假的,我何必再去伪造?幸亏,那绿色很像不值钱的玉石,所以还挺好伪装的。
只不过,既然已经对母亲的房间进行了大搜查,为什么没找到我伪造的那条假项链?外婆应该没把它带出房间。它到哪里去了?母亲把它藏到了哪里?
“舒女士,请你跟我们去派出所把事情讲清楚吧。”周警官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
“你们要把她带走?”父亲终于开口了。
“是的。”周警官走到母亲的沙发边,注视着她。
母亲骤然从沙发上跳起来。
“这是报复!赤裸裸的报复!因为昨天没让你搜查,你就借机报复!你是为了让我好看,才说出这通鬼话的!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直到被带上警车,屋子里仍回响着母亲又粗又响的嘶叫声。
王睿跟着周警官他们一直到门外,看见梁律师跟莫兰在门口的大树下说话。当她走过他们时,一句话被风吹进了她的耳朵。
“外婆才一米六,但舒宁阿姨有一米七……”说话的是莫兰。
奇怪,她竟然从来没想到,她继承了母亲的身高。这完全可以解释为什么父亲和王苑看见的“外婆”会比平时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