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末,毛人凤派遣保密局特务黄铎装扮成渔民,乘坐军舰出海,在距离大陆很近的荒岛上岸。过了一会儿,传来渔船的信号灯光,黄铎大喜,用手电发出信号,船渐渐靠近,黄铎灵巧地登上了船。喘息间,他取出一支烟,刚想抽着,有人严厉喝道:“不准抽烟!把从台湾带来的东西统统留下。”开船的人让他换上渔船里的衣裳,一股腥臭味令他皱起眉头。此刻他不能再问船老大任何问题,闷头独自坐在船舷边上,紧张地望着海面。偶尔,有一束探照灯划破夜空,甚至扫向渔船,但是谁也不吭声,只有任凭命运摆布了。当船离岸边很近时,船老大取出伪造的证件,小声说,到了岸边,有巡逻的,小心点儿。过了一条小道,有人会接应你,暗号照旧。
毛人凤为黄铎此次行动绞尽脑汁,颇费思考,为了做到百无疏漏,就连黄铎携带多少人民币为宜,都考虑得十分周密了。正值年末,黄铎冒着冰冷刺骨的海风,顺利登岸了,他很快在接应的特务帮助下顺利混进了上海。
按照预定的联络办法,黄铎与潜伏在上海市公安局的台湾特务黄顺发、陆秉章取得了联系。当他说明此行的任务,两个潜伏特务默不作声,显出为难的样子。黄绎说,局座对二位弟兄工作成绩大加赞赏,诚望各位齐心协力,安全护送善武兄妻儿老小去台湾。
黄顺发抽着烟,为难地说,不好办哪。此时出境查得正严,户口是最难办的一件事啊。
“你们二位弟兄都在公安局当差,很方便嘛。”
“真难啊。黄老弟,弄不好掉脑袋哎。”陆秉章明白其中的厉害。
黄绎见状,他取出两根金条,说二位弟兄,毛长官委托的任务,我们就是掉脑袋,也要干哪。这点小意思,犒劳二位弟兄。事成后,还另有奖赏。
有了“黄鱼”,两个家伙有了精神头。经过商议决定,由陆秉章偷开公安局的出国探亲证,为掩人耳目,将郑锡英改名叫郑凤英。但在办理假证件时,发现仍有漏洞。郑锡英有三个儿子,户口登记清清楚楚的,如今多了一个护送的黄绎,当检验身份材料时肯定混不出去。考虑再三,他们找郑锡兰商量怎么办。听说台湾方面来了人,郑锡英流下眼泪,似乎终于盼到头了。陆秉章告诉她,是蒋总统亲自派人接她和孩子去台湾,可是情况有些变化……
郑锡英不知什么变化,表情迷惘,静静听他说下去。“眼下大陆正在搞运动,风声很紧,去香港的人查的很严。”黄顺发说,共产党精明得很,申请去香港探亲、办事,也得要用户口,这叫一个萝卜顶一个坑。黄铎从台湾来到大陆,没有户籍,我们就是开了出关的证明,他也走不了,也护送不了你们娘几个安全出去。我们和黄铎商量了,你把一个孩子留在上海,由我们照顾,以后有机会再送出去。让黄铎顶一个孩子的户籍,陪同你们出去,你看如何?
他的话音未落,郑锡英泪就流下来了,哽咽说,我的女儿还在别人家寄养,现在又要舍出一个孩子,将来何时骨肉才能团聚啊。陆秉章劝慰说,蒋总统亲自安排你们去台湾,当然会想办法把两个孩子安排好的。再说,将总统发誓要亲率军队反攻大陆,见面还会有机会的。
郑锡英考虑再三,也只好点头同意。
陆秉章、黄顺发对公安局办理离境手续的程序十分清楚,他们首先把郑锡英改名郑凤英,再就是把她的次子戴以宏户籍迁出,名字改成黄彪,年纪也增长许多,变成中年人了。戴以宏浑然不知家中出现变故,当郑锡英领着两个儿子,黄铎以假身份同行,他们从上海坐火车去广州途中,战战兢兢,唯恐出现意外。尤其一路上,总要有军警检查证件,还不时盘问,好在黄铎、郑锡英早就编好理由,竟也没有什么漏洞。但是,黄铎领教了大陆治安的严密,额头不时冒出冷汗。从广州出关到香港,检查更严格,不仅盘问细致,而且又检查了他们随身携带的物品。只有当他们坐上海轮,去往香港的途中,一颗紧绷的心才放松下来。戴以宏、戴以昶见到大海,兴奋叫着,完全是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脸相。郑锡英想到远方的女儿戴眉曼、次子戴以宏,心如刀割般的疼痛。她强忍住泪水,让冰冷的海风尽情抚弄头发,开始思考以后的生计了。郑锡英不知道到台湾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境遇,但有一个原则,坚决不让儿子涉足政治,更不要当特务人员,那实在是太残酷的政治游戏了……
家有养女当自强
戴氏家族滞留大陆的一对儿女命运又该如何呢?
戴眉曼当时寄养在汤好珠家时,她才六岁,为了避开社会的耳目,让戴家大小姐有个平静的生活环境,汤好珠给她改名叫廖秋美,与汤好珠的丈夫同姓,表示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汤好珠在戴公馆做过几年厨师,与戴家私交甚好。只是汤好珠家庭没有可靠的经济来源,且又有一个叫廖长城的儿子,人老成厚道,比戴眉曼大两岁,亲哥一样待她。至于戴眉曼的身世,汤好珠一直守口如瓶,只说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戴眉曼深知干妈家境窘迫,她从7岁开始学烧饭、洗衣、打柴,比廖长城还勤快。
家中有个女儿,有了色彩。汤好珠看见戴眉曼懂事、聪慧、勤劳,心里甚是宽慰。她到十二岁时,模样俊俏,而且吃苦耐劳,与男孩子结伴上山打柴。汤好珠让她念完小学,再也供不起她读书了。戴眉曼看出干妈脸上的愁容,说妈,我长大成人了,也要下地干活,挣工分养家。汤好珠抚摸着她,心疼地说,姑娘呀,妈真不忍心哪!
虽然嘴里这么说,现实摆在那里,家中缺少劳动力,不干活儿,哪里弄钱买米?十五岁那年,戴眉曼长得个头高挑,眉眼愈加可爱,成了村里数得上的美少女。她开始下地干农活了,人不仅勤劳,粗活细活全能干,一年能挣2000多个工分,在当时农村女劳力中也算得上一把硬手。
也就是在这时候,村里风言风语说她是戴笠的孙女,平时与她要好的小伙伴与她疏远了。原来,在清查军统特务组织时,有人揭发说,汤好珠给戴公馆当过厨娘。经过工作组核实、调查,确认属实。而戴眉曼尽管改名叫廖秋美,但她的“大刽子手戴笠孙女”恶名,紧紧追随着她。当时她得知自己是戴笠的孙女时,如晴天霹雳,人都变傻了。原来,戴眉曼是一位积极进步的青年,她正想申请加入共青团,现在却成为罪行累累的反共顽固分子戴笠的孙女,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夜里,她扑进干妈怀里,泪水流出来了。半晌,汤好珠才道出实情,并且告诉她,你爷他们也得听蒋介石的。你要怨,就怨自己生不逢时……
转眼又是几年过去。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况且戴眉曼本来就是秀外慧中的女孩儿,岁月又平添几分妩媚。论相貌,十里八村也少有的漂亮女孩儿,只因为她的家庭背景,让很多优秀的小伙望而却步,也让一些人想入非非。
戴眉曼决定离开这里,到陌生地方生活,忘掉自己不愉快的过去。她的打算得到汤好珠的支持。毕竟是20来岁的大姑娘了,该成家了。由好心的邻居大妈牵线,她认识了江西省上饶市汽车保养厂的谢培流。他的老家就住在离保安乡不远的甘八都镇,人模样帅气,又有初中文化,学技术肯钻研,是工厂的技术骨干。让戴眉曼看重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他为人厚道、和气,而且又是同乡,有说不完的乡情与话题。果然,两个人一见钟情,彼此有了那层意思。谢培流马上喜欢上这个纯朴可爱的姑娘,还带她上山游玩,说说笑笑,显得十分开朗。有一天,戴眉曼心头一沉,对他说,你知道我家的身世吗?谢培流说,听汤妈妈介绍了。戴眉曼问,你不感到晦气吗?
谢培流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说那与你有什么关系?我爱你。戴眉曼感动极了,紧紧拥抱了他。
有情人终成眷属。1960年的10月,刚刚过了国庆节,谢培流与戴眉曼结婚了。当时,他俩只有一张床,还有简单的生活用具,一面镜子前,这对恋人久久张望,心里甜丝丝的。
贫穷让两颗年轻心紧紧拴在一起,两个人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而且相继生有两男一女。
渐渐地,孩子们也长大成人,相继有了自己的事业与家庭。大儿子谢明性格像父亲,为人敦厚,在铁路上班,当火车司机;二儿子谢平头脑灵活,又喜欢开车,便搞起了个体运输,收入也不错,日子过得很富足。他们夫妇的女儿谢佳丽像母亲一样漂亮,又很活泼,在一家纺织企业当统计员。全家人和睦,日子无波无浪,很是幸福。
孤儿不知愁滋味
郑锡英由上海去台湾时,留下6岁的二儿子戴以宏,由潜伏在上海市公安局的特务陆秉章妻子照料。陆秉章将戴以宏抚养3年后,因特务身份暴露,被上海市公安机关逮捕入狱。自然,戴以宏也失去了生活上的依靠,被陆秉章的妻子送进上海一家孤儿院。这家孤儿院是由宋庆龄资助开办的。9岁的戴以宏进孤儿院后,并未受到冷落,相反,生活条件比陆秉章家还好。住得干净、穿得暖和、玩得开心,有些食品还是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及国际福利组织送的。戴以宏在孤儿院那几年,压根儿就没吃过苦。
戴以宏上完小学后,已经16岁了。不久,劳动人事部门将他分配到安徽省合肥市棉纺厂工作。当时,中央提出知识青年 “到边疆去,到农村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的号召,戴以宏立即响应,在全厂职工大会上,头一个报名去支援农业第一线。于是,他到安徽枞阳县农场当上一名拖拉机手,后来又改当修理工。
“文革”中期开展“三查”活动时,戴以宏才知道自己是戴笠的孙子。当时,也有造反派想借此做点文章,但戴以宏反驳道:“我9岁就进孤儿院,是政府把我抚养成人的。我连戴笠长相都不知道,他与我有什么关系!”由于戴以宏平时工作积极,人缘又好,农场并没有难为他,这样他也就顺利过了关。
戴以宏1976年在普农山分场与下放的一位上海女知青结了婚。1984年这位女知青因为要返回上海,两人便离了婚。不久,戴以宏又与农场一位女工重新组成了小家庭。后来,他成了名7级修理工,是农场技术骨干,除了劳动,他和妻子女儿生活在一块儿,过得也挺舒心。
此时,戴眉曼从她六岁离开母亲,再也没有见到其他亲人。现在已经步入老年阶段了,人老了,往事如烟,思念亲人日甚一日。恰逢大陆与台湾国民党政权达到“九二共识”,台海紧张关系缓和,两岸相关部门准许大陆、台湾双边亲友走动。戴眉曼打听到母亲郑锡英虽然身子不太好,但仍然健在,思念母亲的心情日益强烈,她便申请赴台湾探亲并获得批准。1991年5月6日,戴眉曼正式启程前往台湾探望母亲,戴以宏同时得知母亲与兄弟、姐姐的下落后,也于5月24日抵台湾探亲。风雨飘摇的母子五个人,历经四十余年的风雨后终于团聚了。郑锡英那年已经到了古稀之年,她患有很重的风湿性心脏病,躺在床上与久别的儿女拥抱,老泪纵横。人老了,格外思念故乡,那江山县的山山水水如梦一般出现她的眼前,她内心百感交集,紧紧握住女儿、儿子的手问长问短,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她对儿子们说,我能看见你们,真如做梦一样!还是现在的政策好,两岸和好,民众不再受分离之苦了!我身体如有可能,还是想回家乡看一看,我想喝一口家乡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