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又好气,又好笑,“你真正‘酒糊涂’!一则要早早交差,人家等着洋枪在用,采运军火的事,哪容得你逍遥自在?真是‘急惊风遇着慢郎中’!再则,”他把王有龄的信拿给他看,“雪公一番热心,你不要错过机会。”
等把信看完,裘丰言点点头说:“雪公的盛意,着实可感。不过,尤五哥不来,我也没办法走。空手回去,算啥名堂?只好让人家捷足先登了!”
这话也不错,于是胡雪岩又遇到一个难题。七姑奶奶看他们愁颜相向,忍不住要问:“小爷叔!到底为了啥?”
“老裘要运洋枪回去,路上怕不安靖,要五哥先替他沿路安排好。只要一进浙江地界就不要紧了。”胡雪岩说,“上次也是这样。一定要等五哥来,说妥当了才敢走。”
“是这样一桩事情!为啥早不跟我说?”一听这话,胡雪岩和裘丰言精神一振,齐声说道:“七姐!你有办法?”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七姑奶奶又怪古应春,“你知道这件事,也放在肚里不说,真正气数。”
“一时疏忽,也是有的。”古应春笑道,“闲话少说,你有办法就拿出来!”
七姑奶奶的办法很简单。尤五手下几个得力的人,她无不相熟,只要找到其中之一,一切迎刃而解。但十分不凑巧的是,古应春亲自去跑了一遍,竟一个也不曾找到。“不要紧!”七姑奶奶真有男子汉的气概,毫不迟疑地说,“这段路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晓得我。我送了裘老爷去。”这真是语惊四座了!首先古应春就担心,“一船军火,不是好玩的事!”他说,“千斤重担你挑不挑得下来,自己要想一想。”“我想过了。不要紧的。”语气虽平静,而胡雪岩却听得出,愈平静愈显得倔强,他是深知她的脾气的,发现芙蓉也想说话,急忙抛过去一个阻止的眼色,然后装出欢然的神情说:“好极,好极!有七姐出马,一定一路顺风。老裘,就让七姐送你去好了。”
裘丰言知道胡雪岩这样说法,必有道理,自然桴鼓相应地也装出兴奋和感激的神态,拱拱手说:“多谢七姑奶奶,只是劳动玉步,于心不安。”
“没有多少路,只当到嘉兴去玩一趟。”“慢点!”胡雪岩灵机一动,“我倒有个办法。七姐,你索性到杭州,把那件大事办了它。”“那——”事出突兀,七姑奶奶一时还想不通,“那么,小爷叔你呢?”
“我是对不起,这趟不能陪你了——”胡雪岩的打算是,七姑奶奶认义兄,尤五一定要到场,来了又去,徒劳跋涉,而自己算来抽不出工夫,那就不如趁此机会,早早办了这件大事,以便向古家老族长去说媒。至于尤家兄妹与王有龄之间,要有个人从中传话照料,他也想好了,可以拜托裘丰言。
裘丰言当然乐意效劳。七姑奶奶和古应春也觉得这样安排十分妥帖。只是一船军火,真个托付七姑奶奶保险,这件事除了她自己有信心以外,谁也觉得太不妥当。
找个机会,古应春将胡雪岩和裘丰言拉到一边说道:“小爷叔,你真的信任我们那口子?她是‘女张飞’,你是诸葛亮,莫非有啥妙算?”
“妙算不敢说,打算是有的。要我亲自跑一趟松江,我到‘老太爷’那里去搬救兵。”
“妙,妙!”古应春大喜,“真正是妙算!”
“轻点!轻点!”胡雪岩急忙阻止,“七姐的脾气你晓得的,这件事不能让她知道。我悄悄去,悄悄来,有一昼夜的工夫就够了。”
“那么,你预备啥时候走?”“今天就走。”
“我陪你去。”裘丰言说,“我也久慕‘老太爷’的名,想见见他。”
“也好!不过水路不平靖,我想走陆路,为了赶辰光我骑马去,你行不行?”
裘丰言不会骑马,无法同行,只得怏怏而罢。及至回到屋里,只见刘不才正为七姑奶奶在开备办礼物的单子,芙蓉则是七姑奶奶的参赞,两人商量着说一样,刘不才便提笔写一样。
开完长长的一张单子,七姑奶奶接到手里看了一遍,自言自语地说:“备齐总得六七百两银子。”接着便叫一声,“小爷叔!”
“怎么样?”“你有没有空?”她问,“我是说能不能抽出两天的工夫来?”胡雪岩面有难色,便先问一句:“你要我替你办什么事,说来商量。”
“我想请你陪我回一趟松江。”这一说,古应春不由得就要问:“回松江干什么?”“要去拿东西,天气热了,我的单衣夹服还在家里,还有些首饰,到杭州去也要用的。”“那也用不着小爷叔陪你去啊?”
“这件大事,我总要跟老太爷说一声,还有,你的那件事。”“我的?”古应春诧异地,“我自己倒不晓得!”“你真是木头人!”七姑奶奶恨恨地说,“小爷叔是不是你的大媒老爷?”
“原来是这件事!”古应春笑着答道,“你不说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怎么知道?”
谈到这里,裘丰言大为高兴地说了句:“这一下,我也去得成了。”
七姑奶奶自然不懂他的话,胡雪岩便一半解释,一半掩饰地说:“老裘跟我提过好几次,想去见见老太爷,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可以一起去了。”
“喔,那太好了!”七姑奶奶也问道,“小爷叔,那么你呢?”胡雪岩还不曾开口,古应春和裘丰言相视而笑,神态诡秘,使得七姑奶奶大感困惑,睁圆了一双眼,直瞟着古应春。“说实话吧!”胡雪岩深怕引起误会,揭破了真相,“我原来就想去见老太爷,跟他要两个人,送老裘到杭州。七姐,不是我不相信你有办法,是因为我觉得千斤重担,何必放在你肩膀上?万一出了事,五哥一定要怪我,说:‘老七是心热,做事为了朋友,不计后果。你们怎么也不仔细想一想。’这话我就没法交代了。七姐,你是明白人,一定体谅我跟老裘的处境!”
“那没有什么!只要把事情办通就是。小爷叔用不着这样子来解释的。”
听她如此谅解,胡雪岩深感欣慰,“说你是明白人,真是明白人!”他转脸去问芙蓉,“你呢?”
“我们说好了。”七姑奶奶抢着答道,“一起到松江去玩一趟。现在就挑日子好走!”
芙蓉取了皇历来看,第二天就是宜于长行的好日子,时间是太局促了些,但以芙蓉在这些上头很迷信,明天不走,就得再等五天,为了迁就她,只好大家赶一赶。
“你没事,替我们去雇船,要大,要好!”七姑奶奶这样吩咐古应春。听得七姑奶奶这一声,古应春赛如奉了将军令,答应着转身就走。
“等等,等等!”刘不才慌不迭地站起来,“我跟你一起走。”这下芙蓉开了口,“三叔!”她也是极匆遽的语气,“你不要走!这里有好多事,要请你办。”刘不才无可奈何地站定脚,转身答道:“你快说!我有要紧事。”“咦!”芙蓉倒奇怪了,“忽然有要紧事,三叔,你倒说!”“哎呀!”他着急地,“姑奶奶,你就少问了,只说要我办什么事就是。”
“我也要买点零碎东西带走,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那就这样。你请雪岩开单子,我一下就回来,替你去买。夷场上市面迟,都买得到。买不齐的,明天上午再补。”芙蓉见他行踪诡秘,还要留住他说个究竟。倒是胡雪岩看不过,阻住了芙蓉,于是刘不才如逢皇恩大赦似的,跟着古应春匆匆走了。“奇怪!”芙蓉咕哝着说,“我这三叔,尽做些别人不懂的事。我看不是好花样。”“算了,算了!”胡雪岩说,“我要去看两个钱庄朋友,你要买点啥,我替你带来。其实你不说我也晓得,无非胭脂花粉、衣料吃食,新奇实用的洋货。”
“对!我要送人的。不过,千万不要太贵,贵的你买来我也不要。”
“你看你,”胡雪岩笑道,“七姐是自己人。客气一点的,听了你的话会怎么想?送人的礼,不要贵的,原来是弄些不值钱的东西送人!”
“话不是这么说,”七姑奶奶向着芙蓉,“东西贵不一定好,贱的也不一定不好。送礼全在合用,要看人会不会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