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姐那么强势的女人，家庭生活要么很幸福，要么很不幸福，一般来说很少有中间点。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给你一个希望又马上把它夺走。
得想出一个在张姐面前证明自己能力的办法。
点完菜后我没和小张客气，把话题直接切到了正题上来：“问你个人，张姐，你知道她么？”
小张一摆手：“当然，采购部经理，你们要搞定的关键人物，我们公司的名人，整个公司没一个人不知道她的。”
我笑了，小张倒也直白，我又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说说么？”
稍稍犹豫了一下，也有可能是思考，小张的表情很夸张：“张姐这个人啊，很厉害的，E公司没几个人不怕她。”
我问：“干吗怕她？”
小张的表情很生动：“她骂人啊，她骂起人来噢，那可是一点不讲情面的。”
想了一想，觉得从张姐的面相来看似乎是这么个情况，我说：“嗯，我刚才在上面也差点被她大骂一顿。”
小张说：“千万别惹她，她可不好惹，她没骂你吧？”我摇了摇头：“没有啊。”
就像我中了大奖，小张说：“算你运气好。”
传说在武林中行走，越是遇到僧道妇孺越要小心，这类人要么不懂武艺，要么就是绝顶高手，我深以为然。听小张这么说，这个张姐一定不是一般人物，从她那如刀似枪、绝对和一般人不一样的眼神里也可以看出一二。
我问：“张姐是哪里人？”
小张如竹筒倒豆子：“好像是福建的，她在国外读的书，后来嫁了个台湾老公，还在台湾待了很多年，现在是台湾人也说不定。”
海归，在台湾待过？怪不得张姐身上有一些和她同龄人不一样的气质。我说：“台湾离G城这也太远了点吧？他老公也在G城？”
小张摇摇头：“早离婚了。”
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张姐那么强势的女人，家庭生活要么很幸福，要么很不幸福，一般来说很少有中间点。
我问：“那张姐现在是一个人过？有没有儿子什么的？”
小张说：“嗯，一个人，有一个儿子，不过跟了他前夫了。”
见小张不和我生分，我问起问题来也更轻松了：“张姐有些什么爱好？”小张脱口而出：“抽烟，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问：“抽烟？”
小张说：“是，她的烟瘾还很重，我每次去消防楼梯巡逻，十次总会碰上她两三次，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知道。”
如果要我画张姐的素描，我能画一个七七八八了。85讲原则、不轻易妥协、强硬、讲究西式民主、追求完美、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外冷内热、寂寞，对下属经常有恨铁不成钢的暴躁，对上司经常是不留情面的耿直，如果她认为她是对的。人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人，如果能走进她的内心。
还有一个问题很关键，我问小张：“你们公司采购这方面的事情是由张姐说了算吗？她对谁负责，叫什么名字？”
他抓了抓脑袋：“好像超出了多少金额就要我们肖总同意了。”
立刻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在E公司看到的所有男士，我问：“你们肖总长什么样？”
他比划了一下，由于词汇量太少，急得直抓脑袋，只冒出一句：“这个人蛮高的，不胖但也不瘦。”
这描绘估计全世界有三分之一的成年男人都适用，我知道要让他描绘得很写实也是挺难为他的，我提示他：“他的发型是什么样子？头发多长？”他用手比了比：“头发这么长，不是平头。”
我目测了一下他比划的长度大概是两公分的样子，在脑海搜索了一遍，遇到的人里面有中年人，有平头，也有个子高的，但这三个条件集中到一个人身上的人我没有见到，我放弃了对肖总外貌的追问。
我问：“那超出了多少金额要你们肖总同意？”
那600块没白花，小张很积极：“这个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过有这么回事，我现在就帮你打电话问。”
我吓了一跳，一是不想他因为动作过大丢了工作，二是不想让E公司知道我在用这种迂回手段，这要被E公司知道了，谁知道会生出什么波折来。
我提醒他：“如果有些事情你不方便打听的话，就不要去打听了，我可不想为了我的事情，把你的工作给弄丢了。”
他觉得我有点大惊小怪了：“陈老板，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弄，”但还是听了我的，“那我回去再问，问到了发短信告诉你。”
86我说：“好。”
他反问我：“你们的单有多少金额？”
看得出来小张的眼里有着一种一般人对金钱的火热，为了不节外生枝，我回答他：“我也不是很确定，大概几百万块吧。”
看出来我有些不愿意说实话，小张有些意兴阑珊，听我说完，他又来了精神：“那不用经过肖总都可以，这点钱还不用他劳神，”他有些洋洋得意，“我们公司一个月的采购金额是几个亿，几百万块算什么？”
这个数字把我都吓了一跳：“几个亿？”
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仿佛E公司是他开的：“当然。”
在回家的火车上我先是闭目养了一会儿神，说是养神我的脑袋却没停止思考，虽然我感觉很累很困头也有些痛，但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心里要是有什么事，不把事情想出个七七八八来就是睡不着。
我把这次会面时的所有情景都翻出来过了一遍，把该总结的该检讨的都总结完检讨完了才睁开眼睛。
李有喜坐我对面，正用手机上网，见我睁眼了，他说：“还有20多分钟才到站，你还可以睡一会儿。”
窗外已经有些暗了，我看了一下表，已经傍晚6点多了，一天又这么过去了。
今天干了点什么？似乎是干了，收获不小，但摸摸口袋里的钱，一分未入，分明什么都没干。这或者也是销售工作不好干的原因之一吧，我们每天徘徊在希望和失望之间，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我扭回头冲李有喜说：“不睡了，睡不着。”
他迅速地收起手机：“你说这张单我们有没有希望？”
我反问他：“你觉得呢？”
他是个诚实的孩子：“我不知道。”
我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想起李有喜在E公司的表现，我改变了话题，问：“你觉得小林还有张姐他们人怎么样？”
他想了想：“他们看上去都挺傲的，是不是大公司的人都这样？”
对他在E公司的表现我有些生气：“你站在山脚下看山上的人，只能抬头看，天经地义，如果你站的位置比他们高，谁会俯视你，谁敢俯视你，谁又能俯视你？”我加快了些语速，说：“上次我就和你说过，所有的人都有七情六欲。没错，张姐比你年龄大比你有钱还是个领导还比你凶，但你不要忘了，她看了蟑螂也会叫，伤心了比你哭得还狠，同情心泛滥起来见了落叶说不定都要流泪，她和你一样有缺点有优点，你也有比她厉害的地方，你干吗……”我停了一停，不想用“怕”字来形容他当时的表现，但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可以替代的词，我照原计划说完了这句话，“怕她呢？”
李有喜不由自主地挠了挠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进E公司我就怕，见了张姐后更怕。”他神情沮丧，看我的目光却坦然，“我知道这样不对，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和他用不着绕弯子，我不客气地说：“这也算是你自我保护的一种方法，因为你知道从年龄、历练、学识到很多地方都和张姐不在一个层次上，所以她看你的时候你显得不自然，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是在告诉她：不要和我说话，和你这样的女人打交道我没把握，我猜不出你的爱好，我也不敢肯定你会不会发神经，我更不知道你发神经了我该怎么办。一句话说到底，你本能地选择了一个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方式：逃跑。”
李有喜看着我，眼神木然，脸上是类似脱光了衣服站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羞愧和难受。
我不确定自己说的话是否正确，也不确定自己说话的语气及方式是否正确，只是向来认同与人相处尤其是和朋友和兄弟相处应该不隐瞒不拐弯，并认88同说真话即使做错了也可以原谅，说假话即使做对了也值得批判的理念。
我继续说：“什么事情都是有原因的，这件事情的原因就在于，你知道你和她的实力相差太远。要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方法就是，去看天文数字般的书，去见天文数字般的人，去打天文数字般的怪，走天文数字般的路，也许只有这样你才能积累足够的经验值，然后总结出怎样看人识人、和人打交道的规律，这样你才能真真正正自然而然地做到有的放矢。”
李有喜一直对我尊重有加，这也是我和他的沟通时经常是我说他听的原因，我这个人比较自我比较强势也是原因之一。我知道这些，也想改，但在李有喜面前我终究还是没改，因为我想李有喜也知道，我是为他好。
我说：“你要记住，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但是一种互动，也可以看成是一场有攻有守的战争，你手里有多少兵就看你平时的积累，这个是无法投机取巧的。为什么有的将军能看一眼对手城墙的高度长度厚度用材，还有士兵的士气装备，就揣摩出这城能不能攻，该怎么攻？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未必比你聪明，只是他杀的人比你多，受过的伤也比你多，仅此而已。”
我的思维进入了亢奋状态：“这世界除了那些不按牌理出牌的疯子和天才，几乎所有人的行为和语言都是有迹可循的，你要做的就是根据结果推理原因，或者根据原因推理结果。比如说张姐这人看上去不好接近，你一见到她就要思考她不好接近的原因大概有哪些，是天生的，还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选择的。再比如说如果一个人戴着名表穿着名牌西服说要和你谈大生意，却穿了一双起了毛的袜子，那你就要多留点心，看他是不是个骗子。还比如说你发现一个要饭的，却拥有咄咄逼人的眼神，你也肯定会奇怪，按常理凭他眼睛里透出来的聪明劲应该不会落到要饭的地步。”
脾气再好的人，再尊重一个人的人，他还是个年轻人。
李有喜总算发表了一次不同意见：“那为什么有的人天生胆子大？”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是的，确实有人有天赋，他们走到哪里都不会怯场，但我要告诉你，这世界有很多人即使成功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成功，这种人有个特点，他们一不小心就会倒下，并很难爬起来。而有另一种人，他们在生活中学习和成长，历尽千难万险找到了成功之路，这种人知道自己为什么成功，这种成功不但难以推倒，而且推倒之后也很容易重建。有人春风得意少年得志，也有人历经沧桑大器晚成，人活一辈子不是上半辈子辛苦，就是下半辈子辛苦，所以，你要想清楚，你选哪条路。”
选年少得志说不定晚年就凄凉，选大器晚成嘛前面的日子又简直不是人过的，李有喜当然知道，他低头深思了半天，没回话。
我想了想：“这世界有很多选择，依我来看选择可以分两种，一种是以短期目标为考虑基点的选择，这就像武侠小说里说的练剑练招，做业务时我们常说的厚黑学，还有骗钱出老千之类，这有点像西医，特点是投入小见效快前期收益高。另外一种是以长期目标为考虑基点的选择，这就像武侠小说里说的练气，招不重要气才重要，有点像我们的中医，见效慢但后发制人，越到后来回报越大。就像太阳和月亮不会同时出现在天上一样，我坚信没有人什么好事都占全了，所以，做人首先不能贪，想什么便宜都占，其次是理智地选一条适合自己的路，最后是行动起来坚定地走下去。”
李有喜终于抬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看他还能斗志昂扬，我蛮高兴：“你只要不对自己失望，我就不会对你失望，我保证。”
知道我不轻易保证，李有喜用力点头：“嗯，我知道。”
想想自己现在的困境，我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我自嘲：“其实我也不比你强多少，要不老毕和何萍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李有喜却安慰我：“你那是一不留神。”
我苦笑：“没什么留不留神的说法，事实就是事实。”想起那些事我还是窝心，看了一会儿窗外，我的心情才舒服了一点，说：“我变聪明了，要是放现在我早就把他们看穿了，拿老毕来说，我早就知道他欠供应商的钱从来不按时给，借了别人的钱也从来不会主动还，不管他是有钱还是没钱。而何萍，她以前也干过卷别人款的事情，这还是她自己和我说的，她说以前有个老板不给她结算工资，她就卷了人家五万块钱跑了，但我不知道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怎么回事，就是没把这些事往心里去。”
这些事李有喜不知道，他瞪大了眼看我：“真的？”
我说：“如假包换。所以说看人还要用心，不用心的话，把信息放你面前你也不当回事，我以前犯的就是这个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