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么,你们是连做大货的能力都没有了?”这个问题很严重,我赶紧回答:“不是,我们只是缺一台火力抛光机而已,这台机器不贵,1000来块钱,这个工艺也不复杂,我没有骗你,请相信我。你也可以找个人问一问。”小林没回话,我抓紧时间表白:“我很少骗人的,能不骗人我就不会骗,请相信我。”
小林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们既不会轻易地决定和谁合作,也不会轻易地淘汰掉任何一个人。”
放下了一半心,我说:“谢谢你的理解。”
小林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多给你一天时间?”
我又用那种很坚定的语气说:“是,我只要多一天时间。”
小林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好吧,我就多给你一天时间。”
感动之余,我一激动就扔出了一句很年轻人的话:“如果我没做到,我就把我的脑袋卸下来给你当球踢。”
说完我就有些后悔了,这不像是从生意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不但如此,我还要检讨自己那种肯定式语气,我当初要在确定送货时间的时候给自己留一点余地,事情也不会搞得这么复杂了。
但偏偏这话把小林逗笑了:“我要你脑袋干什么?把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送样品过去的时候,我和小林握完手后相视一笑,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交情在悄无声息中有了些微妙的改变,我相信他也感觉到了。
整个有机玻璃做的展示架并不重,但形状特殊,所以不是很好拿,因此这次我就让李有喜陪我来了,事实上他也很想过来看一看传说中的E公司是什么样。
松开小林的手后,我给他们当中间人:“你们通过话的,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小林主动向李有喜伸出手,和见我时酷酷的表情相比态度好多了:“很高兴认识你。”
李有喜有点不自然,握住小林手的同时挤出笑容:“我也是。”小林的工作应该比较忙,他催促着:“把包装打开吧。”
我和李有喜半弯着腰拆包,这种情形下我对李有喜的表情和动作都看得比较清楚。
和平时相比,李有喜的动作和表情明显不同,动作幅度和速度或偏大或偏小或偏慢或偏快,反正就是不自然。我看了他一眼,他看出来我有疑问,却连和我对视都不愿意,把目光转回样品上。
我不知道李有喜心里这时候在想什么,在想E公司的装修风格,还是回味前台妹妹的姿色,还是对E公司舒适又安静的办公环境羡慕不已?还是干脆在想小林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们聊过的话,为放弃这个机会觉得遗憾?
还是他在面对小林和E公司的时候被所谓大公司的光环照耀得失去了信心?
样品打开后,我和李有喜一人抬一边,小林往后退了几步,颇为满意地说:“嗯,不错,挺漂亮的。”
我没忘了谦虚,并顺便拍了拍E公司的马屁:“是你们设计得好。”小林居然和我闲聊:“陈生,你们来的时候没淋到雨吧?”
和第一次见面相比,进步是显而易见的,我笑着说:“没有,我们的运气比较好,每次下雨我们都在车上,一下车雨就会停。”
客套了几句后,小林甚至拖了把椅子坐下来:“听说Z城最近变化蛮大,是不是这样?”
心里有些高兴,小林坐了下来那表示有一段闲话可聊了,闲话可是友情的推进器。“都集中在新城那边,老城没多大变化,”我试探了一句,“找个时间过去玩一下?”
小林当然知道我这话里的意思,他马上说:“改天吧。”并指了指他旁边的椅子,也看了一眼李有喜,说:“你们也坐嘛,别站着。”
从他的表情看,他说改天的意思不是说愿意接受我的邀请挑个时间过去玩,而是一句敷衍之词。
我没勉强,微笑着坐下:“你说了算。”
这时,玻璃门外有人在探头探脑地看我们,看了几眼她干脆走了进来,小林明显变得紧张,他站起来给我介绍:“这是我们经理,张姐。”
张姐人长得比较瘦弱,看上去像营养不良,发型时尚,化了淡妆,精致又不显俗,穿着打扮显得比较干练,年龄应该在45岁左右。
我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主角或至少是主角之一,我也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跟着小林喊张姐这交情拉得太露痕迹,喊张经理的话又显得生分,我糊里糊涂地说了一句:“你好。”
张姐的目光射向我身上,眼神和当初小林的一样冰冷和老练,但和小林当初见我时因为陌生而矜持的冰冷不同,张姐的冰冷属于那种高高在上的或者说因为不同年龄层而有差距的不屑。我的结论是,张姐比小林更不好接近。
对这点我不觉奇怪,我到过很多企业,老早就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同一个企业或者说同一个部门里的人在某些方面受彼此影响,对外时性格会很相似。
小林指着我说:“这是A公司的陈生,他过来送样品。”
张姐点点头,并没有握手的意思,也说了声:“你好。”
她的口气和表情都绝对的礼貌,你挑不出一点毛病但又感觉哪里不对,不对的地方在于,缺少的是真心实意的热情。
和我打过招呼,她的眼光在我身上多停留半秒都没有,又扫到李有喜脸上。李有喜也站了起来,但表情明显有些顶不住,眼神立刻飘到另一边。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做业务最怕的一件事就是没有信心。
小林很讨巧,张姐的目光走到哪他说到哪:“他是和陈生一起过来的。”他没接着往下说,眼光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我以为他们通过话小林会记得李有喜的名字,至少会记得他姓什么,现在看来小林是记不起李有喜姓什么了,我赶紧打圆场:“小李,来,我们把架子抬起来一下,让张姐看看我们的手艺。”
一举三得,一是张姐肯定看出来李有喜有些腼腆,不愿意和她交流,现在我把他们起码的客套话都免了,她应该乐见其成;二是合了李有喜的心意,他能活动开起码比呆站在那里自然些;三呢,就是帮小林解围了,小林记不起李有喜姓什么,我这么一说他也知道了,虽然我显得有些抢话。
果然,张姐只是冲李有喜点了点头,连“你好”两字都省了,后退几步,一手交臂一手支着下巴说:“你们公司的产品抗老化怎么样?”
知道这些展示架有些是放在室内,有些是要放到室外,我毕恭毕敬地回答她:“一般来说,三到五年是没问题的。”
像是抓住了我的辫子,像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她显得咄咄逼人:“三年就是三年,五年就是五年,‘一般来说’又是什么意思?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我知道第一印象很重要,第一次交锋也很重要,这是我和她打交道的起点。
感觉她不是那种喜欢唯唯诺诺的人,我不卑不亢地说:“这个答复我还真给不了,不但我,相信我的同行也没有谁能给你准确的答复。我们不能控制天气,比如说有几天暴晒,有几天雨淋,也不能控制空气,比如说空气的温度,空气中的盐雾臭氧的含量。还有,贵公司的产品很显然是要发往全国各地的,这里面的差异就更大了。如果你一定要的话,我只能给你一个大概的估计值,但不是承诺,虽然在我们行业内,不是没有人说五年或者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都不会出问题。我没资格去评判别人,我只代表我自己和我们工厂,总而言之,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只能这么答复你。”
张姐盯着我看,眼神如同刀,放以前我或许会因她咄咄逼人而慌乱,但现在我的年龄大了,还因为最近的失败让我看清了很多事情看淡了很多事情,我神色如常。
她愣了一愣,连招呼都没打一个,转身就出去了。
张姐出去后,小林有些心不在焉,他很随意地和我聊了几句,又说:“陈生,今天我们就聊到这里,有什么进展我会给你电话。”
我看了他一眼,试探着说:“晚上一起吃个饭?”他踌躇了一下:“下次吧。”
从他表情看这也不是说我还有机会再来,而是他也不知道我有没有下次,所以他不想吃这顿业务来往中司空见惯的饭,他不想占我一点便宜或欠我一点人情。
这是常态,我不好勉强,话里有话地说:“那好,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
坐电梯下楼的同时我把会面的整个过程回放了一遍,除了和张姐见面的环节似乎有些问题,其他都还好。个人认为,我和张姐打交道的过程已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稍有风险,但也可能赚得一个头彩。
想了想,是再找保安小张聊聊的时候了,我给他打了个电话,确认他有时间并和他约好见面地点后我挂了电话。
李有喜很诧异地问我:“你在这里还认识人么?”
我还在咀嚼刚才的会面,心不在焉地说:“上次来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朋友。”
李有喜很有兴趣:“他是干什么的?”
李有喜一出E公司大门就恢复了正常,我瞧了他一眼,恨不得踢他一脚,但可惜不能在这个时候在这里踢他。然后我把第一次怎么和小张认识的过程和他说了一遍,边走边聊,我们穿过大马路拐进了一条小巷。
李有喜东瞧西看,有些不解:“我们来的那条路上不是有很多餐馆吗,干吗来这?”
我耐心地向他解释:“那里离E公司太近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多说了一句:“做业务就得多长一个心眼,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习惯不习惯,都得这样。”
小张到后,见了我极为热情:“陈老板,又来了?”
看了看身旁的李有喜,“两人有限公司”,“陈老板”这三个字实在是有些刺耳:“别叫我什么老板不老板的了,我也是打工的,你要愿意就叫我老陈好了。”
小张一甩头,一脸不信:“你不是老板?你逗我玩的吧?”我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吧,坐下来聊。”
小张的目光转向李有喜,颇有市井豪侠之气:“这位兄弟是?”我说:“这是我的同事,姓李,他叫李有喜。”
李有喜倒表现得落落大方,他主动伸出手去:“你好。”
小张犹豫了一下,以一种稍显僵硬的手法握住了李有喜的手:“你好。”小张这时反倒没李有喜自然,我想,他和人握手的次数想必不多。我觉得这世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很是好玩,小张不怕我,李有喜一定程度或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怕我的,但小张和李有喜打起交道来反倒心虚,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