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好外语,就好比当年我们跟小鬼子打仗一样,你得把枪法先练好!”张文彬用通俗易懂的道理教育他的这些扛钻杆的属下。有人还把秦文彩访美期间的一件轶事传到了学员们中去。那是秦文彩第一次与孙敬文、李人俊带团到美国考察,因为团员中许多中国石油人不懂英文,“老外”在滔滔不绝地介绍时,常常闭着眼皮想睡觉,唯独重任在身的秦文彩总是一本正经地睁大眼睛“听”人家介绍,后来“老外”对他格外看得紧--因为在中国石油公司代表团首次访美时,美国中央情报局实际是派了一位情报官,以“接待官员”的身份一直跟着中国代表团,这位情报官后来对秦文彩表现出格外的“热情”。一直到代表团离开美国前,秦文彩才知道自己被特殊看重的原因:美国人以为除了翻译外,他秦文彩是懂英文的。
“其实,我是真正的土八路出身,除了‘OK’、‘哈喽’外,我懂个鸟!”回国后秦文彩自己这么说。
“哈哈……秦部长这叫不懂装懂,迷惑敌人啊!”
“是啊,首次交手,不懂装懂,还能对付一阵,但以后我们要天天与‘老外’打交道,再装懂,恐怕让人家卖掉了也不知道啊!所以,中国石油人要想实现海上找油的突破,学会些真本事,就要像我们当年在战场上跟敌人打仗一样,从这个意义上讲:学外语,就好比我们的钻工学开钻机一样,这是硬功夫!不好好学,就会吃亏、打败仗的!”张文彬用这样的话勉励学员。
“学外语,好比钻工学打钻!”这话在涿州石油勘探外事培训班上流行一时。
集训开始了,这些昨天还在自己的钻井队上想着自己的进尺、或在野外的沙丘上寻觅埋藏在茫茫地下的那些神秘构造的石油人,从天南海北汇集在一起,带着找油职业特有的激情和敏感,如同大漠中寻找清泉一般,如饥似渴地拼命奔跑着、争先恐后地学习着所有张文彬和秦文彩他们布置的“规定动作”……这其中,英语是最直接和最重要的--所有未来与“多国部队”合作的事宜,必须掌握英语。这“掌握”可不是一般的“你好”、“吃饭了没有”这样简单的会话,是国与国、是业主与承包商之间的交流与较量,甚至随时可能是毫不留情的交锋。
《石油英语900句》,这是集训班上每个学员人手一册的主要教材。这些过去在各油田为国家建立卓越功勋的石油人,现在他们在涿州为了与别人比试自己的本领,拿出当年铁人王进喜与1202钻井队赶超世界钻井纪录一样的劲头,老大一把年纪,却常常为争夺一张课桌、占据一块自学的有利地形而争得脸红耳赤。
“老王,你的声音也太大了!能不能降下三个分贝嘛!”王涛的嗓门高,一旦读起来就震得旁人无法学下去,为此学员们联合起来,把王涛东赶西揍。无奈,王涛只好躲进唯一属于自己的地盘--那顶蚊帐内。
“好家伙,老王真行啊!你的白蚊帐咋都成了花蚊帐了?”有学员发现,王涛把一张张写满英文单词的纸条贴满了蚊帐内侧。
“这样方便嘛!你看,我躺下时,满天的英文就灌到我脑子里来了;睁开眼,又是满世界的English飞进我的视野……这叫强制英语学习法!”王涛摇头晃脑地在学员老哥们面前得意地介绍自己的学习窍门。
涿州培训班后来被王涛等学员称为中国石油改革开放的“黄埔一期”。当时有两项成绩让他们非常自豪:一是参加业务考试的87人,平均分数达到了898分;另一项英语考试,平均分数达888分。
“你们这批人,可以在中国开放后的石油战线上至少干上15到20年!”培训班结业时,张文彬挥舞着拳头,到现场为学员们鼓劲道。
“事实上,这批骨干在改革开放的这30年中,一直是中国石油事业的开拓者和领头羊,他们中不少人现在虽然退休了,但仍然在为中国石油做着有益的贡献,有的则在其他重要岗位发挥作用。”那天,秦文彩的办公室里,一边给我数点着当年自己麾下的那些将士的名字,一边深情地说道。
在长长的人名中,有一位的名字我比较熟悉,他就是现在的海南省委书记卫留成。石油部出大官,并不稀奇。过去余秋里、康世恩当过副总理,现在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周永康等都是石油部出来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上世纪80年代初时的卫留成,还属于“少壮派”人物。在石油部的那次“摸石头”的大学习中,他是被送到“西外”--西安外语学院进修的那一批。
“Did you to school by bus or on foot?”第一堂课,外籍老师就向卫留成他们这批石油学员问了这样一句话,意思是:你们到学校里来,是乘车还是步行的?
什么?他在问我们什么?坐在课堂上的学员们一个个不知所措地相互看着,谁也不知道老师在说什么。
“卫留成,你不是说在中学和大学里学的都是英语嘛,你怎么也成了哑巴?”同是长庆油田来的吴中易、卢泰兴等悄声问卫留成。
“成天在山沟里钻,早还给先生了!”卫留成涨红着脸,瓮声瓮气地嘀咕了一句。
讲台上,那位外籍老师无奈地摇摇头。卫留成等人分明看到台上的老师在怀疑他们这批成年的中国石油人还能不能学会ABC……
“拿下!坚决拿下!”卫留成等油田人的心被刺痛了:咱中国石油人从铁人王进喜开始,什么时候在困难面前服过输?不就是26个字母吗?我们一个个吞在嘴里把字嚼都嚼碎了不是!
对,不就是26个字母!吞进嘴!嚼碎它!
吞进嘴!嚼碎它--!
卫留成和长庆油田的“西外”进修生们从此跟“English”较上了劲。那时可以借鉴的学习工具和课本极少,除了固定教材几乎找不到可以借助的其他英语书本。可是每天深夜,学员们发现卫留成总在被窝里叽里咕噜地干什么不安宁的事--秘密后来终于被发现:
“家伙,你在偷听《美国之音》!”
“嘘--我是跟着练发音呢!”卫留成紧张地按住伙伴的嘴,让他千万别透露自己的“秘密”--那个时候,《美国之音》还常常被视为“敌台”哩!如果再往前推几年,谁偷听《美国之音》就可能被抓起来,甚至扣上“里通外国”的特务帽子呢!
卫留成的方法很快被学员们效仿:他们先用录音机偷偷把《美国之音》的相关节目录下,然后慢速播放,一个一个单词地辨听、跟读,不懂就翻《英汉词典》……这方法后来几乎成了全体进修生的有效武器。不过,很快他们每人一本的《英汉词典》被“蹂躏”惨了!
三个多月过后,卫留成奉命进京,到中国南海西部公司与英国BP公司联合管理委员会任中方首席代表。当他上秦文彩处报到时,秦文彩差点没认出这位往日一向壮实的汉子,“你怎么换了一个人似的?”秦文彩心疼地打量着瘦了一圈的爱将,问。
卫留成腼腆地笑笑,只好如实招来:“都是‘疯狂英语’给整的!”
到新单位--南海西部石油公司报到的卫留成发现,在石油部党组统一部署下,张文彬、秦文彩掀起的石油系统的“疯狂英语”之风已经到处在强劲地吹着--就说卫留成的新单位南海西部石油公司吧,就抽调了90名一线骨干,送到华东石油学院进行“疯狂英语”培训,且时间长达一年,完全的脱产学习。
在渤海湾的另一个地方--山东龙口,中国海洋石油的另一个开拓者钟一鸣,则更加“疯狂”地做着一件事:创办“龙口大学”,分设“普及班”、“强化班”、“提高班”。
“为了提高学员的英语水平,我们要请外籍老师来授课。”钟一鸣指示教育培训处长左焕奎想法找“老外”来任教。左焕奎随即通过香港华安基金会,将泰勒博士与多尔夫妇请到“龙口大学”。
开课不久,突然有一天“上面”来了几个人,责问钟一鸣他们:“你们知道泰勒夫妇是什么人吗?”
“是外国人呀!”
“除了外国人还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钟一鸣他们给前来调查的人问得有些糊涂了:“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他们的英语水平高,他们是很好的英语老师。”
“错!他们还是基督教徒!”
“他们是基督教徒,跟我们请他们教英语有什么关系嘛?”钟一鸣的鼻孔里哼地笑了一声。
“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你们培训的石油学员大多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怎么可以让基督教徒当老师呢?”
“笑话!我们就让泰勒博士他们讲英语课,教我们的学员把英语掌握了,他‘老外’爱信什么教碍我们啥事!”
“那……出了什么事,你们可得自己负责。”
“负责就负责!想吃猪肉,还管杀猪人是吃素还是吃荤的?真是的!”钟一鸣又气又好笑地目送走了来调查的人,对属下左焕奎说:“让学员们把嗓门拉大了,告诉全世界的人,我们是在学英语!”
“We learn English(我们在学英语).”
“……Learning English for our modernizations(我们学习英语为现代化建设服务).”
老帅邱中健、邹明领衔的“总参谋部”集体搬“石头”
在中国石油队伍里工作过的人,有两个人的名字可以说无人不晓。他们一位叫邱中健,一位叫邹明。这两位老先生现在仍健在,他们先后接受了我的采访。
邱中健,现年75岁,是中科院院士,著名地质学家。早在十几年前我在写另一部石油作品时就知道他的名字,他是被国家表彰发现大庆油田的十几位重要地质工作者之一,而且还是勘探胜利、塔里木等重要油田的主要组织者与领导者。
邹明,现年93岁,健康地活着。在今年春节前的一天,我拜访了这位只身冒险从垂死的国民党手中,历尽千辛万苦运回30多万银元到玉门油田,使新中国完整无缺地接收了中国人自己发现和开发的第一个油田。邹明老先生在旧中国时代就是“中国石油公司”副总经理,他在新中国成立前夜为保护玉门油田立下了汗马功劳。
三十年前的邹明,已经是64岁的高龄,在“文革”中被打成国民党“埋伏特务”,在秦城监狱蹲了7年之久。与邱中健一样,在中国石油对外开放的重要关头,是康世恩亲自点名邹明到涿州接受新任务的。
“老邹啊,‘文革’里您老吃的苦最多,我没有保护好您老啊……”那天,康世恩专门跑到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找到不久前才落实政策安排到这里工作的邹明,紧握着老友邹明那双皮包骨的双手,哽咽着说道。
“哪能怪你呢?你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嘛!”邹明看着年龄相仿,却同样显得十分苍老的康世恩副总理,连声说道。
康世恩和邹明很早就认识,玉门油田就是康世恩从邹明手中接收过来的。后来,康世恩任西北石油局局长时,邹明是副局长。1950年,康世恩从西北带着9个人到北京,参加组建燃料工业部石油管理局工作,邹明便是这9人中的一个。这位业务出身的老石油人,为人正直,深得康世恩的器重。在大庆油田会战时,是康世恩得力的后勤部长--主管会战的物资供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