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军
从单位回到家已是黄昏。夕阳半隐,母亲手牵孩子在菜园边玩耍。孩子看见我,立刻迎接上来。他走路尚不稳,母亲生怕孩子摔倒,滞缓而艰难地紧跟在身后。
他们停步在我身前,十几米的距离已让母亲有些气喘。这一刻我蓦地感受到母亲的衰老,感受得那样真切……
我情不自禁地端详起母亲。她身体羸弱而微显佝偻,皱纹里蓄满对疼痛的坚忍。她的鬓发染满岁月的霜渍,面部皮肤干燥而松弛,眼睛暗淡无光,如枯涸的井……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细致地端详母亲了。这些年来,在名和利纠缠下营营役役的我,心灵日渐顽钝。我竟然一直忽略着眼前把心血和伟爱无私奉献于我的女人,漠视着她日甚一日的衰老和病痛。
我从未想过母亲正在老去,很多事情她已心有余力不足。我忽略了时间的无情。时间把母亲的青春移注我体内,我每一分成长,都是母亲生命力的消殒。
韶华渐渐流逝,病痛却逐日加增,难以治愈的风湿和骨刺折磨着她。母亲坚忍着,日复一日地为我们操劳、牵挂。
为能让我们吃到时鲜菜蔬,母亲在菜园刨挖土壤汗流浃背;为了我和妻工作之余有足够的休闲,母亲一个人领着呀呀学语的孩子;母亲包揽下几乎全部的家务,在孩子缠着妻子的空档洗衣煮饭、清洁卫生,而我却在网络的虚拟里沉沦……这一切,我习以为常无动于衷。我的心底何曾泛起一丝丝感恩的涟漪?我何曾想过她举臂抬腿都力不从心,且要忍受骨刺扎入皮肉的痛楚?我何曾想过该为她做些微分担?
我的粗顽、我的漠视又何止于此呢?
父亲过世后母亲独宿楼下,夜夜在孤灯陪伴下摩挲残存的生命,苦挨着漫漫的孤独。
多少回夜半归来,我看到母亲房间透出灯光;多少回午夜梦回,我听到母亲在庭院中无助地徘徊;多少回夕阳向晚,我看到母亲茕然独立黯然神伤。我却在漠视这一切,没有给过她一次,哪怕仅仅一次的温情关怀。
我把大把的时间消磨在三朋五友的饕餮海饮,消磨在麻将扑克的无聊戏耍,而我却从未主动推开母亲的房门,坐在床头为她消解寂寞;从未主动握着母亲的手,把自己的快乐倾注在母亲的心田,点燃她幸福喜悦的光芒。
相反,当母亲同我翻检陈年的旧事,当母亲同我述说生活的琐事,当母亲仅仅想知道我工作方面的境况约略探问,当母亲仅仅想伴坐在我身边安享片刻天伦,我却总是在抱怨她的罗嗦,粗暴地打断她的话语,极不耐烦转身离开,去寻求自己的清净快乐。
我漠视母亲的孤独竟至于斯啊!我的淡漠与麻木把赋予我生命的女人,置于辛苦而寂寞的海,无力挣脱。
一股情愫磅礴双眸,疼痛与愧怍弥漫胸腔。夕阳隐入地平线,余辉流溢。该回家了!我一手抱起孩子,一手揽住母亲的肩头,哽声说:“妈,今晚让我为您做一餐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