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芸这些天忙着接电话,过去与她相熟的纷纷致电关心,原来她这里无波无澜,远在家乡所在的那个小镇早已传的沸沸汤汤。
起先她还一遍又一遍耐心解释,后来干脆平静了,坦承道:谢谢你们的关心,是的,我们在一起了。
朋友中有为她高兴的,像是石静;也有伤心碎心的,譬如张泽。
堂哥在严舸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回去了。
他没能劝动严舸。
严舸请堂哥多住几日,堂哥说,这里再好也不是家。
这句话戳进了严舸心里,不再留人,把他送上火车。
晚上严舸回来,一个人,闷闷地关上门,脱了外套扔在一边,整个人疲倦地陷进沙发。
池芸坐过去捏他的肩膀和胳膊,“你哥走了?”
“嗯。”
池芸想起一事,“差点忘了。”说着站起来,进房间取了一个袋子折回来,边打开边说道,“你试试这件衣服。”
衣服取出来,解开扣子递给他,是一件淡蓝色衬衫,很衬肤色。
池芸看过他的衣帽间,衣服很少,眼看换季,池芸总想着给添置几件时新的。
严舸不是个铺张浪费的人,一件衣服穿来穿去许多年也是常有的事,一方面他确也爱惜整洁,又是天生的衣服架子,搭配起来大方得体,占了不少优势。
衣服是很合身的,池芸满意,严舸喜欢。
脱了衣服,池芸打算把衣服手洗一洗,烘干再熨烫一遍,便可以穿了。
她自己住的时候,晚上睡多晚都没关系,到了严舸这里,作息都要提前。
池芸抱着笔电在床上修稿,到一处对话,怎么写都不对,恰好这时严舸洗完澡进来,索性不去想了,把电脑扔去一旁,对他说,“我想写完这本就封笔。”
严舸擦着头发,坐在床沿,不无在意的说,“怎么?”
“我一开始写文的初衷是因为还有遗憾,我把文字当作倾诉的渠道,但是现在,我已经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慰藉自己了。”
严舸一下一下地擦着头发,动作很慢,最后停了。
隔了会儿,他说,“主题曲我写完了,想不想听?”
池芸跟着严舸下楼,严舸坐在钢琴前,打开盖子,手指弹奏在黑白键上,琴声悠扬。
他时而低头看琴键,时而抬头看她,嘴角轻扬,指尖灵巧。
安静的室内,沉醉的音乐。
爱一旦结冰
一切都好平静
泪水它一旦流尽
只剩决心
放逐自己在黑夜的边境
任由黎明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想你的心
化为灰烬
真的有点累了
没什么力气
有太多太多回忆,哽住呼吸
爱你的心我无处投递
如果可以飞檐走壁找到你
爱的委屈,不必澄清
只要你将我抱紧
如果云知道
想你的夜慢慢熬
每个思念过一秒,每次呼吸喊过一秒
只觉得生命不停燃烧
都说会唱歌的男人最迷人,池芸想,眼前这个既会唱歌又会弹琴,一定是天底下最会撩女孩子欢心的男人了吧。
一曲毕。
严舸问:“喜欢吗?”
池芸擦了擦眼角,“你能用树叶再为我吹一遍吗?想听。”
客厅里种着盆栽,严舸走过去摘下一片,含在唇边。
钢琴再优美,在她心里,总敌不过最初的悸动。
他说,“芸,这首歌是我送给你的。”
如果云知道
逃不开纠缠的牢
每当心痛过一秒
每回哭醒过一秒,只剩下心在乞讨
你不会知道
池芸摆了摆头,“我一听到你唱就想哭。”
严舸揉揉她的脑袋,没接口。
“你还记不记得,只要我筹集三个喜欢,你就得满足我一个要求,我现在手里有五个,再加上刚才你的那首歌,一共六个,但是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个就可以了。”
严舸看着她,“你说,我全都答应你。”
池芸手剪背后,微微笑意,“现在先不说,等法院判决下来我再问你要。”
嘴上说的轻松,池芸知道,严舸心底很挣扎。
晚上睡不着,严舸也睡不着,一会儿翻过来,不过五分钟又侧过去,手摸她腰把人揽过来,好像只有这样心事才会轻一些。
池芸枕着他的手臂,靠过去抱住他的腰,“你给我说说吧,说出来舒服些。”
严舸叹了口气,半晌没说话,大约不很想讲,隔了会儿才说,“睡觉吧。”
“你睡得着吗,反正我睡不着,睡不着索性来聊天啊,呐,我先说这几年我家里的变化……”
严舸手贴上来,指腹放在她唇上,“我都知道。”
池芸一愣。
他补了一句,“你妈都告诉我了。”
“哦。”
房间里安静了,只有夜风轻轻吹着窗帘。
池芸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树影浮动。
他的手从腰腹上移上来。
“你在想什么?”池芸问。
话音刚落,男人手臂抽紧,翻身压住她,鼻息喷在她脸上的肌肤,“我想要你……”
“你发什么毛病!”
挣扎间,男女力量悬殊,手被桎梏在头顶上方,池芸拿腿蹬人,“你下去!”
没用,贴上来亲她的脸,池芸脑袋左右摇着,喊出来,“你这样发泄,觉得有意思?”
严舸放开池芸,躺去身侧。
他把一手遮在眼睛上,平躺着,满身颓败。
池芸静了一下,平顺呼吸,说道:“不开心你可以告诉我,你又不肯说,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对我对你都没有好处,”顿了一会儿她又说,“你心里恨,但是又感到对不起堂哥,我说过不参与你的事,我也说过愿意陪你走下去,我们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有什么对我设防的?小船,”
他听到她叫他小船,这个遥远又陌生的称呼,许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池芸深吸了一口气,“你的自我保护过度,我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真正走进你的心里去,哪怕你告诉我你很爱我,可是你却不肯与我吐露心扉,我感到很受伤。”
严舸长出一口气,拿开眼睛上的手,侧身面向池芸,手伸过去将人揽进怀里,“我妈临死前为了以防我舅对我不利,把我爸留下的钱一部分拿来给我做保险,另一部分委托给我叔,请他们好好照顾我,但是没想到,他们为了这笔钱甚至不惜拿我的命去换……那个捅我刀子的人是我舅雇的,以前就有案底,大概因为没有找到我的尸首,我舅怕事情败露,恰好那天县里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尸体无人认领,于是他连同我叔婶假装死者是我,把人认了下来,匆忙送去火化。巧的是,那次交通事故是方警官负责的,他认得我,觉出那人不像我,但是有亲人指认他当场没有提出异议,事后联想感觉事有蹊跷……”
“方警官?”池芸有印象,“蒋可玉那次事件就是他负责的,我记得他。后来呢?”
“后来他着手调查这件事,查了几年,证据齐全,但是批不下来。”
“为什么?”池芸问。
“为什么?”严舸冷笑了一下,“人死了,保险金付了,这案子结了。”
池芸好像明白了。
“后来我回去了一趟,那时已经是一年以后了,可惜我没有先去找方警官,那时也不懂这些,而且我的脸……”说到这里,严舸停了一下,“我没有自信还有谁能认得出我来,我先找到了堂哥,他看到我,我说我是小船,他足足一分钟都没有说话,我从他眼中看到震惊和恐惧,他给了我一点钱,告诉我,他们都以为我死了,我不能待在家里了,我那时不知道,我已经变成黑户了。走投无路的时候,碰到邵石,他听完我的经历,说要帮我,然后我就跟着他出了国。”
池芸听傻了,虽然这个故事之前邵石也给她讲过,可是再一次听,还是震撼和触动,她久久平息内心的波动,问,“他……邵石怎么弄到护照和身份证的?”
“我们在国内呆了半年,这半年时间我们一边在各大医院奔波,一边忙于人事关系的周转,最后邵石通过他的朋友替我伪造了一个假身份,就是现在这个严舸。”
“严、舸。”池芸慢慢念出这个名字。
她觉得小船比严舸更亲切一点。
“你说,都这样了,我还会原谅他们吗?”
任谁都不会选择原谅。
他的声音很温柔,听在池芸心里却是冰冷。
“你不是说要和过往的一切一刀两断吗?”
既然决定一刀两断,不该和他们那些人保持距离吗?或者躲得远远的,为什么还要主动出击。
“对啊,一刀两断,我现在就在准备。这是我能想到的,化解恩怨的最好方式。”
严舸平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