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仆族中惊呼四起,人影接连窜动,俱是向李诗语处汇聚而来。尤其是李子封和嬴垒翁婿二人,靠近之后立刻扑灭少妇背后火焰,随后更是小心翼翼地检查起李诗语的伤势来。看他二人紧张神情,似乎李诗语哪怕受了一丁点儿伤,在他二人看来也无异于天塌一般。在这过程中虽然无人说话,但莫名的紧张之感还是在四大仆族中悄然弥漫,越积越重。
“大,大姐……”呆呆地望着身前面露痛苦的李诗语,羸弱少女李诗缘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李诗语是为了救她才身中一记猛烈火击的,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沿着李诗语的身体向下看去,越往下看,负罪感便越发浓重,仿佛泉涌一般灌满心间。
“放心吧,我没事。”李诗语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这样也能将背后的灼痛从体内喷吐而出。她亲切地看着李诗缘,努力挤出一丝和煦的微笑,仿佛在证明自己的确安然无恙。
在这一瞬间,李诗缘内心的自责尽数化为泪水,向眼眶涌去。但就在眼泪夺眶而出之际,在她的余光中,姬月娥高高在上的身影悄然挤进眼眶,顿时将她的泪水全部逼退。李诗缘自责担忧的神情渐渐转为狠戾,转向姬月娥,眼露凶光。
“喂,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李诗缘柳眉倒竖,怒气汹汹。
姬月娥没有回答。她凝视着李诗语被灼伤的后背,心中满是不解。虽然说是教训李诗缘,但她知道轻重,火鹰之击看似凶威浩瀚,却只是徒有其表,即便击中李诗缘,估计也受伤不大,此时李诗语后背衣物虽然烧毁,但身体肌肤并无大伤就是证明。按理说李诗语既然能够及时挡在李诗缘身前,也就是说她有足够的时间和能力出手化解自己的一击,即便碍于自己炎储夫人身份不便出手化解那一击,也可以拉开李诗缘,怎么也没必要亲自挡在李诗缘身前、硬生生承受啊。
“小缘,我没事。”李诗语微笑着安抚了一句,随即苦笑一声,道:“我们四大仆族俱是当年雍王后裔,而雍王千年前则是大周天子敕封的诸侯王,是天子之臣。姬夫人贵为王胄,又初来九炎城,骤然得知当年臣子后裔居然沦落为王朝公敌的附庸,违背和周天子的君臣之道,夫人震怒,理所当然。如果能让姬夫人出出胸中闷气,别说仅仅后背灼伤,即便将我千刀万剐,我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李诗语这番话仍旧是对李诗缘所说,但姬月娥听在耳里,却是微微有些动容。
“可是你……”李诗缘看向大姐腹部,欲言又止。
“好啦,姬夫人说是要惩罚你,但刚刚明显已经手下留情,我没事的。”李诗语露出一个温暖的笑,随即转过头来,看向姬月娥,躬身恭敬道:“夫人,九炎四大仆族千年以来只在彼此之间互相通婚,休戚与共,已成一体,九炎仆族中任何一人或多或少均有四家血脉,亦可独自一人代表整个四大家族。
夫人,不管千年以来,四大家族有何缘由,但成为九炎附庸、背弃大周王朝已是事实。仆妇不敢奢求夫人原谅,但如有可能,仆妇愿一人卑贱之躯,代替四大家族承受夫人怒火,但求夫人在发泄胸中不甘之后,能有一颗舒畅之心,在九炎城之中开心生活,与古氏族人和谐共处,若如此,仆妇虽万死,亦无憾矣。”说罢,李诗语身子下俯,虽然长袍遮身看不清她的身体如何动作,但看她最后的姿态,分明已经跪在了地上。
虽然伤势不重,但毕竟已经受伤,李诗语就这样跪在地上,仆族众人都有些心有不忍。不过众人也知道,李诗语是在为整个四大家族向姬月娥求情,此时只待姬月娥表态,这个时候,他们能做的,只有安静等待姬月娥的回答。
姬月娥看着跪伏在地的女子,虽然仍旧面无表情,仿佛冷冰,但内心之中却已经暗自叹了口气,仿佛放开心结。诚然,以她作为大周公主的身份,对四大仆族定然难有好感。但既然已经身为九炎城一员,日后与四大家族交集必然不少,冤家尚且宜解不宜结,她曾身为大周公主,御人之道谙熟于心,又怎会一直执着于彼此隔阂不放呢。
更何况……
姬月娥凝视跪伏着的少妇,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丝笑容。她身为王朝公主,又从小冰雪聪明,洛山之上,王朝百官、各路王孙、觐见群蕃,等等等等,谁真心实意,谁口蜜腹剑,基本都逃不过她的一眼之察。而眼前这个跪伏的女子,毫无疑问,绝对是诚心诚意的。姬月娥性格敢爱敢恨,遇到李诗缘这种不尊冒犯之人自然会痛恨,但遇到李诗语这温暖和善之人,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生出怜爱之情。
“起来吧。”姬月娥口气虽淡,但已客气和善,不再冰冷。
“谢夫人。”李诗语款款起身,但或许是因为已被烧毁、破碎不堪,罩在她身上的那件宽大外袍经过李诗语这一跪一起,此时却是再也披挂不住,终于自上而下从她的身上脱落地面,也终于露出了始终藏在其中的李诗语身姿的真容。
当看到李诗语身姿真容时,姬月娥浑身一震,若是先前对李诗语的印象还是对其坦诚自然生出的一些不多也不少的好感,但此时此刻,占据她心中更多的情绪,却是出乎意料的惊讶。
因为此时站在那里、刚刚被她火攻击中的女子,她的腹部高高隆起,虽然女子仍旧对自己表现出十足的恭敬,但一双手总是本能地轻抚腹部,举止表情间洋溢着母性慈爱的光辉。
原来这个少妇李诗语,竟然是个孕妇。
“你怀有身孕?”姬月娥吃惊问到,但随即就觉得自己的问题太过愚蠢,是否怀有身孕,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吗。
“回夫人的话,正是。”李诗语恭敬回答道。
“为何不早说?”
李诗语露出一个歉然的笑,接着回答道:“妇人怀孕之象毕竟不雅,夫人出身尊贵,若随意将不雅之姿暴露在夫人眼前,恐怕有失礼仪。”
“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李夫人,快请坐。”姬月娥示意一旁空荡荡的座位。。
李诗语不知在犹豫什么,尴尬地笑着,一时并没有入座。
姬月娥知道李诗语在犹豫什么,她懒懒地抬起眼皮,目光遍扫众人,语调又复冷淡:“各位都入座吧。”众人闻言,大多数躬身道谢,只有李诗缘哼了一声,和嬴垒共同搀扶着李诗语一起落座。
众人都入座之后,姬月娥的目光再次集聚在李诗语隆起的腹部上,“看李夫人孕象,应该临盆在即了吧。”
“是啊。”李诗语笑了笑,“如果不出意外,临盆之日就在一月之后。”
“一月之后……”姬月娥目光飘远,似在憧憬,“无非的城主继任大典还有我们的婚礼大典也是在一月之后。”姬月娥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不过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又落在了李诗语的脸上。
虽然自己刚刚的一击并未用力,但李诗语毕竟有孕在身,身子虚弱,即便攻击无力,但也必然会对李诗语造成一定的影响。虽然李诗语脸上此时满是恭敬与慈爱,但隐隐约约之中,一丝痛苦之色还是若隐若现。姬月娥自己清楚,对于一个即将临盆的人来说,一丝一毫的病痛都会对母子二人造成天大的影响,更别说蓄满神通的一击了。
“你刚刚,你刚刚不要紧吧。”姬月娥颇有些自责地道。
“仆妇自幼身体坚实,而且刚刚姬夫人一击手下留情,对我更没造成什么大碍。”李诗语看出姬月娥的自责,有意安慰道。但见姬月娥仍旧难掩自责之色,这时李诗语突然灵机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化解之策,“对了,夫人,仆妇腹中之胎已由界焰脉古晓晗长老确认过,古晓晗长老说我腹中所怀乃是龙凤双胎。既然今日有幸拜访夫人,择日不如撞日,莫不如请夫人给我腹中两个孩儿赐个名字,您看可好?”
赐名?
姬月娥愣住了。
“大姐,嬴大哥,额,姐夫明明想要让炎储给赐名的,你怎么……”李诗缘这时抢话道。
“夫人炎储情比金坚,由谁赐名不都一样嘛,垒哥,你不会怪我擅自做主吧。”李诗语转向丈夫嬴垒。
“你说的哪里话……”嬴垒笑道:“姬夫人能够赐名,也是我嬴氏之幸,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罢,二人相视一笑,同时转过头来望向姬月娥,琴瑟和鸣,一切尽在不言中。
姬月娥笑了。
但那笑容却是苦笑。
实话说,嬴氏一族虽然是古氏仆族,但也是一个大家族,族长之子更是一族所望,即便取个名字也绝不能大意。但就是这么个不能大意的事,李诗语居然随意间就说了出来。
姬月娥明白,李诗语此举其实并没有什么深意,也并非为了讨好自己,这个和蔼少妇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要让自己转移自责之情而已。
姬月娥收敛起苦笑,再次凝视向嬴氏夫妇,心中已经多了些感动。
既然要取名,就要取个好名吧。
“既然二位有意让我取名,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姬月娥看着嬴氏夫妇,心中开始思索起来。刚刚这对夫妇妇唱夫随,姬月娥从那番场景中竟然感受到了一丝温馨。她嘴角微微噙笑,道:“我观嬴家主、李夫人夫妻伉俪情深,想必多年之前自有一番刻骨铭心之情吧……”说到这里,她的脑子里平白闪现出过去与古无非在一起的一幕幕场景画面,似乎嬴氏夫妇的琴瑟和鸣让她联想到了过去的甜蜜,“既然如此,李夫人腹中孩儿,男孩叫嬴铭,女孩叫嬴心,你们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