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毕,众人按次序退去。先是颜紫,再是幽琬蝶,然后是朦儿推着滕鞥琪,最后,便是萧落烟父子。萧木先行,终于忍不住,还是朝幽琬阁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纤细的背影。
终归是他负的她,他无话可说。只是不知道将来的日子,可否一直这么守着她。
大堂内的萧落烟却是迟迟未曾离去,站起身,有些踌躇。
“落烟,还有什么事吗?”滕尚儒好奇地问。如此犹豫不决,不像是萧落烟的性格。
“老爷,落烟有事求大夫人。”萧落烟看着傅倚水,恭敬地做了一揖。
“求我?”傅倚水一愣。
萧落烟迟疑了一下,道:“大夫人,落烟想向夫人借一个人。”
“谁?”
“大少奶奶!”
“借她何用?”
萧落烟叹口气道:“上次接了李家那单生意,李老爷对大少奶奶绣的松柏仙鹤图极为赞赏,所以跟咱们提议,说能不能让大少奶奶到绣庄教习那些绣娘刺绣绝技,虽说不能让她们绣得如大少奶奶一样好,但只要能用上一两分,也是能增色不少。”
“原本我见大少爷病体沉重,这事我便没提。今日见大少爷精神似乎好了许多,便想起这件事来,想向大夫人请示。”
傅倚水听完摇摇头,道:“不行,想我滕家也是望族,滕家的媳妇哪有除外抛头露脸的道理?若是在家中绣绣也就罢了,这每日去绣庄教习,怕是会惹来闲话。到时,我也会落个教导不严之罪!”
“大夫人,这些落烟都已经想到了。”萧落烟急急地道,“到时候如上次大少奶奶巡铺一样,乘轿子出滕府,一直抬到绣庄里面。”
“绣庄中,我会屏退所有男丁,只留绣娘。大少奶奶每日只消花费一个时辰,原轿去原轿回,凉他人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
“这……”傅倚水犹豫起来,这似乎也行得通。当下点点头道,“好,那我姑且答应下来,至于鞥琪那边,你要自己去劝说。另外,你得答应我,一旦京城中有什么风言风语,海棠得立刻回府,再不许去绣庄。”
“是!”萧落烟欣喜异常。
“让我去当先生?”琪园内朦儿一脸讶异地看着萧落烟,大眼睛忽闪忽闪,难以置信。
“是啊,大夫人已经答应了,就看大少爷的意思了。”萧落烟看看床榻之上的滕鞥琪,“大少爷,每日就去一个时辰而已,应该会放人吧?”
“这……”滕鞥琪犹豫,真想时时将她绑在身边。
“大少爷,大少奶奶每日就围着你转,日子难免无聊,每日给她一个时辰,就当让她散散心。”萧落烟劝道。
也是,每日面对一个病人还有药罐再加上四堵墙,这是他的生活,没必要,让她一个健康人也过得如此。
悠悠地叹口气,抿嘴一笑,叫过朦儿道:“海棠,现在虽已立秋,可天气还是炎热,每日里早些出门,免得中了暑。”
“大少爷,我真的要去吗?”朦儿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滕鞥琪,有些担忧地道,“我,从来没当过先生呢,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教别人。”
“大少奶奶,你别担心,其实就像您上次巡铺的时候那样教便可以了。”萧落烟给朦儿打气。
“我真的可以吗?”朦儿回头看看滕鞥琪,却见他脸上洋溢着鼓励的笑冲她点点头,那笑璀璨夺目,令日月失色。
朦儿被迷了心神,恍恍惚惚地挪开目光,冲萧落烟笑道:“既然大少爷说行,那我就试试吧。”
离上次出府巡铺,朦儿已经有半月有余未出滕府半步,此刻再次出门,新鲜劲依然如故。
立秋后,天气慢慢凉爽,虽还有“秋老虎”带来的热气,不过清早傍晚出门的人却多了起来。过了立秋,很快便是中秋佳节,街市上居然已经有月饼摊子摆了出来,沿街叫卖。有些人在摊前,打算买些回去,存着,等中秋赏月时拿出来供家人分享。
朦儿撩开帘子一角,看着那小贩在月饼摊子前叫卖,香气扑鼻,而那月饼离得近,也能看得清上面的花纹。别看这卖月饼的不过是个小摊子,那上面的花纹却是精致,粗粗一看,就有嫦娥奔月,玉兔捣药等数种图案,合着那香味,倒也吸引人。因此,朦儿不由自主脱口赞道:“好漂亮的月饼。”
萧落烟听得明白,让轿夫抬轿前行,自己则偷偷退后,跑到月饼摊子上,各式花样都买了一些带上。
递给朦儿时,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她满足的笑意,然后皱了眉忧愁地道:“这么多月饼,我怎么吃得完啊?要不大家一起吃吧。”说完偷偷将一个嫦娥奔月的月饼拿在手上,再拿了两个个玉兔捣药,将剩下的递个萧落烟道:“萧管家,我只要一个就好了,再拿一个豆沙的一个莲蓉的给大少爷,其他的你们吃吧。”
滕鞥琪在宓朝首富之家,什么没吃过?看着朦儿将那两个月饼小心地用油纸包好,萧落烟心间熟悉的刺痛感又席卷而来。
任何时候,想的都是鞥琪啊,这样的自然,这样的不加掩饰,他难道,还不能放手吗?可是自己,这么努力地将她带出滕府,到绣庄教习,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滕家的生意吗?难道自己心中,真的不存在那一丝丝的侥幸?
想到这里,萧落烟的背后忽然出了一身冷汗。难道自己的潜意识里是如此卑鄙?不行,自己这一生,都没有资格去喜欢任何一个人,他不能这样去害自己喜欢的人啊……
心紧紧一抽,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他现在会过得很快乐。
萧落烟低头抬头间,脸上已经挂上一丝淡淡的微笑,吩咐伙计们将绣庄四处的门口守住,叫人将朦儿的轿子停在了绣庄内的天井之中。
绣娘们已经见识过那天朦儿的绣工,课上无不心悦诚服,因此她的课,上得极其顺利。
第一堂,朦儿先教的便是画画。她耐心地想着当初那位夫人的样子,当初,她就是这么教自己的。拿起笔,熟料地便在纸上勾出一朵花来,支架严谨,线条柔和中带着刚劲,有花的柔美,却不显得软,反而让人有向上攀升,徐徐盛开之感。那是一朵荷花,青莲出水。
堂下一片叫好声,连萧落烟也对她刮目相看。原来她还有这一手,看她刚刚举笔挥毫的样子,小脸闪着前所未有的自信的光芒,浑然忘我,虽寥寥几笔,却能看出功底非凡。
“画时,要记得上色,这样将来绣图时对线的颜色配置便会掌握得更好。”这是当年那位夫人对她说的,“这画,得时时练,刻刻练,就算没有纸和笔,也要在心中练。”夫人的话,令她从未懈怠过,无论多忙,哪怕是只有清水和手指,她都会在地上画。睡觉时,也会在被子里,一边又一边地比划。有几床被子,甚至还被她日积月累的比划给磨破过。
但是,她喜欢画画,更喜欢刺绣。那夫人说,好好地画,好好地绣,便是对她最好的念想。
轻搁笔,调好各色颜料,朱砂红,藤黄,一字排开,各色的笔加清水,轻轻地在那花上渲染开来。慢慢过度的粉红,墨绿的荷叶都神奇地在朦儿手下鲜活起来,叶子上面的露珠似乎在滚动,荷叶随风微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