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倚水不在府内,这两日,秋雁对朦儿也没有过分管制。不过朦儿倒是自觉,煎药、送药、喂药都是自己亲手操办,从不假手他人,想来真的是喜欢照顾滕鞥琪的感觉。小怜屡次苦劝无效,最后一生气,便找别家丫头聊天去了,不再陪在她身边。
大雨下了两夜两天,终于在这一日临近傍晚时分放了晴。
朦儿和香菱二人正端着滕鞥琪的药,在回廊上匆匆走着。
“彩虹啊。”香菱头伸出回廊外,忽然叫了起来。这些天跟着朦儿下来,这个小丫头对朦儿的戒心越来越低了,性子也随意了许多。
“是吗?”朦儿赶紧抬头,顺着香菱手指的放向。
雨后的天空中果然挂着一条绚烂的彩虹,弯弯地跨越了散去的云彩之间,架了一座拱形的七彩桥梁。
朦儿将手中的托盘放在香菱手上,道:“你端着药,我先去大少爷那里,让他出来看看这彩虹。”说完,也不管香菱说什么,看看左右无人,一提裙子,跨过长廊的外栏,便朝琪园走去。
回廊原是依房而建,弯弯曲曲得绕不少路。回廊旁的小路则不同,去哪里都可以直走,不需要绕弯子,可以省下不少时间。
朦儿急跑几步,心中却有些后悔了。雨后的石子路湿滑异常,上面还有青苔,朦儿穿的是薄底的绣花鞋,不比她以前做丫头时穿的鞋子,丫头因为长期走动干活,鞋底会做得厚一些,也比较耐穿。
不过,好在朦儿和白海棠还是不一样的,因为她是天足,没有缠过小脚,走路又要稳了许多。
看看前方的琪园,仗着天足的优势,想想那躺在病床上绝美的男子,朦儿一咬牙,继续一步三滑地往前走去。
就算从小路过去,燕子坞依然是到琪园的毕竟之路,而且小路离燕子坞的大门又更近了一些。
朦儿刚到燕子坞门口,屋内便跑出一个小小的人影来,随着一声熟悉的:“三小姐,当心……”的声音,朦儿感觉身子被重重地一撞,脚下一滑,便以及其不雅的姿势趴在了地上,头和身子全部贴在了泥泞的地上。
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圆头布鞋和半截青布儒衫。朦儿用手撑地,快速爬了起来,却看到将她撞到的罪魁祸首。滕家三小姐滕缳儿,正躲在那穿儒衫的男子后面。
那男子衣衫虽然简陋,但是干净合身,浑身散发着一股儒雅的气息,脸上的肤色如玉一般温润,只是看着朦儿的眼神微微有些不屑。
来不及细看,朦儿看看天上的彩虹,只叫道:“请让一让,让一让……”
那男子仿佛没听到,站在原地未曾动弹。
“你是谁?”朦儿终于有些好奇起来,这几天常常路过燕子坞门口,却从未看到过这个男子。
“你又是何人?”那男子上下打量着朦儿,反问。
“我……”
“她是丑八怪……”朦儿刚要回答,却被滕缳儿打断了。
“拾言,拾言……”燕子坞内传来低低的呼唤声,打断了那男子对朦儿的打量。
“娘,我在这里。”那男子冲屋内的人喊。
不一刻,奶娘一阵小跑到了那男子身边,着急地道:“我才离开一会,你和三小姐就不见了,吓死娘了。”
“娘,没事的。”那男子扶住奶娘,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
奶娘抬起头,蓦地看到了朦儿,看到她身上湿答答地,又是泥又是水,半天才认清楚,叫道:“大少奶奶,你怎么在这里?”
“她是大少奶奶?”那男子有些惊讶地看着朦儿,状似不相信,“她是滕大少爷新娶的大少奶奶吗?”
“是啊。”奶娘拉着那男子到了朦儿面前道,“大少奶奶,您这是……”
“奥,没事……”朦儿笑笑,不以为意地看着奶娘,没来由生出一分亲切感来,只是有些疑惑地指着她身边的男子问道,“他……”
“奥,他是我儿子秦拾言,没冲撞到大少奶奶吧?”奶娘赶紧拉住那男子,有些歉意地看着朦儿。
“娘,儿子我可什么都没干,倒是这位新奶奶,什么礼数都不懂。”秦拾言很是不服。
奶娘忙轻打了一下秦拾言的手臂,嗔怒道:“拾言,怎么这样说话呢?”然后有诚惶诚恐地对朦儿道:“大少奶奶,我这儿子不懂事,乱说话,您别往心里去。”
“奶娘,你儿子没有乱说话!”滕缳儿忽然是秦拾言身后老声老气地冒出一句话来,指着朦儿道,“这个丑八怪,自己乱走路,摔在地上了。”
“娘,你看三小姐也这么说。”秦拾言平时虽不大喜欢滕缳儿,但是她此刻说的话,却很是受用,于是继续道,“为女子者,最讲究三从四德,四德者,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也。旁的不说,但看大少奶奶现在的样子,先是不符了妇容中所说的,出入要端庄稳重持礼,不可轻浮随便。再是不符妇言,不可随意与人攀谈……”
“哎呀,你别乱说话!”奶娘急了,又朝朦儿惶恐地点点头,道:“大少奶奶,对不起,奴婢没有管教好儿子。”
朦儿却是一脸茫然地抬头看着秦拾言,问道:“你在说什么啊?”说话间,再次看到了天上的彩虹。糟了,要赶紧过去了,要不待会彩虹就没了。当下,也没等秦拾言回答,急急地道:“你刚刚说得挺好听,但是我现在没时间了,我得先去看大少爷,改天你再讲给我听吧?”
一旁的奶娘忙拉过秦拾言和滕缳儿,赶紧给朦儿让开了道。
看着朦儿快速跑走的背影,秦拾言微微皱了眉。他刚刚那样说她,她居然没有生气?不是听说大少奶奶来自扬州名门,撇开性子不谈,也算是精通诗书啊,可她刚刚满脸的茫然,似乎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拾言啊,以后别那样说话,做下人的,要知道自己的本分。”奶娘看着秦拾言,劝慰道。
“娘,你是滕家的下人,我可不是。”秦拾言挺直腰板,脸上露出几分读书人特有的傲气道:“今年秋闱我一定考个状元回来,到时候娘就跟着我享福吧。”
“拾言啊,娘什么都不懂,也不稀罕什么状元,只要你一生平平安安地就行了。”奶娘拦着秦拾言的手,叹了口气。
“大少爷,大少爷……”朦儿气喘吁吁地跑进滕鞥琪的卧房,害得滕鞥琪留在屋内的小童吃了一惊。
看眼前的人,衣裙上全是泥浆,头上发际刘海间还有混浊的水嘀嗒下来,脸上也是白一块黄一块的,很是狼狈。
“你怎么了?”滕鞥琪关切地问。
朦儿拍拍自己的胸口,顺了一口气,才道:“彩虹啊,大少爷,外面有彩虹呢。”
滕鞥琪松了一口气,有些诧异地问道:“你搞成这样,就是因为来告诉我外面有彩虹?”
“是啊!”朦儿猛点头。
滕鞥琪看着朦儿,心中有些暖意浮了上来,轻笑道:“你还是,先去换衣服吧,待会别着凉了。”
“我哪有那么金贵啊?”朦儿听了滕鞥琪的话失笑,又看了看今年还不满十三岁的小童瘦小的身躯,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去找人帮你把软轿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