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我,你骗我!”朦儿大叫,“你刚跟我保证说以后永远不骗我的!”
“朦儿,原谅我,我最后一次……骗你!”滕鞥琪勉力撑起一点身子,歉疚地看着朦儿。
朦儿摇头:“我不原谅你,我为什么要原谅你,你骗我,你骗我……”
“朦儿……咳……”滕鞥琪手一滑,整个身子都滑出了床外,差点摔下床去。
朦儿和香雪急了,忙上前扶住。
“大夫,我大哥他,现在怎么样?”全家唯一尚还有些理智的滕鞥楚,拉着大夫到一边详细询问。
“唉,其实,他这病能拖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再加上这么久以来的体力透支,看来你们要准备一下,也就这几天了!”大夫摇摇头,背上药箱朝外走去。
“不会的,不会的……”朦儿坐在床边,搂过滕鞥琪,“鞥琪,你答应我的,你的生死,由我定夺,你把自己卖给我了,只有我能掌管你的生死。我不准你死,不准你离开我……”
滕鞥琪微睁眼,虚弱地笑道:“傻丫头……这生死由天定,岂是你我能自己做主的?”
“不要,我就要自己做主!”朦儿固执地搂着他,“就算是天,也不能夺走你!”
“傻丫头,这一生,能认识你,真好;我临死,你能在我身边,真好。”滕鞥琪笑得很安静,然后看着傅倚水道:“娘,我求你一件事行吗?”
傅倚水有些茫然地转过身,道:“你说。”
“我要是不在了,你和二娘都有鞥楚照顾,我不担心。鞥楚,你会照顾我娘的,是吗?”滕鞥琪望向弟弟。
滕鞥楚看着他,这个名满天下的杀手,此刻居然也颤抖着唇,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下头。
滕鞥琪放心了,转头再对傅倚水道:“娘,你们都有人照顾了,我就安心多了。只是朦儿,她还年轻。娘,不要强迫她为我守寡,如果将来,她能找到一个能真心待她的人,你就一定要像嫁女儿一样,让她风风光光地出门。”
傅倚水闭眼,点点头:“娘答应你。”
“不要,我不要嫁。”朦儿急了,将滕鞥琪搂得更紧,“除了你,我不会嫁给任何人。你要是去了天上,我就去天上嫁给你,你要是下了地狱,我就去地狱当你的新娘!”
“朦儿,不要任性……”滕鞥琪急促地咳嗽了几声,“你还要……帮我,照顾我娘和二娘呢……”
朦儿的眼泪流得更凶了:“那你留下来陪我一起照顾她们。”
“朦儿……”滕鞥琪有些无奈。
滕鞥楚拉拉幽琬蝶和傅倚水,对秋雁和香雪努努嘴示意,让大家退出屋子去。
傅倚水的神情有些呆滞和迷茫,出了屋子,没有回灵堂,却出了府外,到了一家药铺。
“伙计,给我一包砒霜。”傅倚水轻轻地叫道。
“夫人,要几两?”伙计殷勤地问。
“几两……”傅倚水摇头。
“您是……拿回去药老鼠的吧?”伙计自作聪明地提示道,“那得看你家的老鼠有多大,有多少了。”
傅倚水看来他半晌,道:“很多,很大,比人还大。”
“哟,这位夫人,您真会说笑,哪有比人大的老鼠。”伙计笑着包了一包砒霜,交到她手里,“夫人,您可拿好了,这个量可以毒死两个壮汉了,回家放在安全的地方,小心点。”
“哦,谢谢!”傅倚水递上银子,走出了药铺。
心,忽然很平静。
等送走了丈夫,再送走儿子,她就该送走自己了。
三日后,滕尚儒出殡,葬在了滕家祖坟里。
傅倚水刚回府里,却见到香雪大呼小叫地跑过来,道:“大夫人,大夫人,大少爷不好了……”
“啊……”傅倚水赶紧加快脚步,往琪园奔去。
琪园内,很是安静。
滕鞥楚母子也已经赶到,却是站在屋外没有进去。
“怎么了?”傅倚水走到屋前,也愣住了。
屋内,朦儿卷缩着膝盖坐在床上,将滕鞥琪的身子抱在怀里,一言不发。
“她……在做什么?”半晌,傅倚水才轻声问。
幽琬蝶和滕鞥楚具都摇摇头。
傅倚水咽一口口水,慢慢上前,低声道:“朦儿……朦儿……你在做什么?”
“嘘……”朦儿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噤声,口中喃喃地念道,“我说过,谁也不能夺走你,就算你要走,我也会一直一直这样抱着你,谁都别想抢走你。谁也不能……我一直抱着你,你就不会走……”
“朦儿……”傅倚水颤抖的手慢慢放上滕鞥琪的鼻尖,却快速缩了回来。那里,一点鼻息全无。
再去摸他的手,刚碰到一片冰凉,又被朦儿抢了回来:“不要,鞥琪身上冷,手露在外面,会着凉的。”说着,一边扯过身边的棉被,就往滕鞥琪身上盖。
“大嫂,大哥他……他已经去了……”滕鞥楚狠下心肠,告诉她这个事实。
“去?去哪里?”朦儿抬头,一脸茫然。
“大少奶奶,大少爷,他仙游了……”香雪加上一句,猫猫在她脚边匍匐。
“什么仙游,我听不懂!”朦儿继续抱着滕鞥琪,这一次,她拒绝和任何人说话,只是自言自语,“我们签了卖身契的,是不是?你说,你的生死,由我掌管,你说你不再骗我,你还要我原谅你,是不是?没关系,待会,你睡醒了,我就告诉你,我原谅你了。所以,你一定要醒来,知道吗?”
傅倚水闭上眼,不忍在看,只对滕鞥楚道:“让她再抱一会吧,等一会,你把他们拉开,鞥琪,要入土为安。”
说完,也不停滕鞥楚是否答应,她自己已经快步出了琪园。
袖子中,是早就备好的砒霜,不久,就让他们一家三口去地府团聚吧。
朦儿抱着滕鞥琪,眼中只有滕鞥琪,睁着眼,却闭上了耳朵。
一切都听不见,怀中,是滕鞥琪绝美的脸,并没有因为死神的召唤,而减色。祥和,是唯一的色彩,他死在了最爱的妻子怀中,一生都足够。
朦儿抱着他,头埋在他的胸口,眼泪已经干涸,身边,安静地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一切虚无。
恍惚中,她看到一个平静的湖面,她和鞥琪泛舟而上,鞥琪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水,轻道:“朦儿,傻丫头,别哭……”
鞥琪,我不哭,我永远都不哭了,和你在一起,我便不会再哭了。
耳边,渐渐杂音传来……
“大嫂……”
“朦儿……”
“大少奶奶……”
没关系了,她只想跟着那一声“傻丫头”一起走。微笑着闭上眼,任自己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苍白光亮之中……
盛夏七月初,烈日炎炎,就算是此处北方的京城,也无法避免这炎热。
可是,就算天气如何炎热,国安寺的香火却是不受任何影响的鼎盛如故。
朦儿一身青色衣裙,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祈祷着,然后恭敬地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