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一处名为石岭的山峰下,一位女子正闲闲地坐一块大石上,背对着路口。葱绿色的夏装轻纱薄雾一般笼罩在身上,原本盘成老气发髻的头发也已经被放了下来,只在左边挽了一个斜斜的髻,剩下的青丝,一泻而下,披在肩上,乌黑顺滑。风起,飘起几根,在空中顽皮地跳跃。
“小雨……”钟子悠犹豫地叫了一声,不敢太大声。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更怯了吧?此刻的他,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个纯真年代,竟让他不敢大声,怕惊扰了石上的人,一会儿,又会消失不见。
娴小雨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嘴角含笑,眼中,却含着泪。
一切尽在不言中,一时间竟无语哽咽。
“子悠……”跑上前,搂住他,管他是皇帝还是平民,她要的只是眼前这个叫做钟子悠的男人而已。
任由她抱着,钟子悠此刻完全不像九五之尊的皇上,就是一个刚与失散多年的恋人相见的男人,久别重逢的喜悦,并参杂着一些愤怒。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孩子的事?”推开他,他眼神充满责备。
“我……”娴小雨语塞。
“现在告诉我,是因为滕家吗?”钟子悠看着她,却有些害怕,如果她说是,该怎么办?
没想到,娴小雨果然点下了头。
“你别急……”娴小雨拉住无比愤怒的他,“是因为滕家遇难,二夫人才来求我的。但是,如果我不愿意,没有人可以逼我,是二夫人一番话,让我明白了,我心中占着最重要分量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真的吗?你想清楚了?”钟子悠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当年困扰了他们三个人许久的问题,娴小雨忽然想通了。
娴小雨点头:“当年,你酒后和我……嗯,有了天赐。当时,其实只要一副堕胎药就可以瞒住所有的人。可是我不愿意,我拼了命也要把他生下来,就算是要浸猪笼也无所谓。当时的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哪里来的这么大勇气。”
“后来我终于想通了,因为,那是你的孩子,因为是你的孩子,所以,我舍不得将他打掉。因为是你的孩子,才会给我那么大的勇气。”
钟子悠终于动容,拥住她,道:“你一定受了很多很多苦吧?”
娴小雨摇摇头:“我被拉去浸猪笼的时候,二夫人救了我,所以我一直很感激她。有时候,真的会很累,不过看到天赐那张酷似你的脸,我就觉得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以后,就让朕和你一起分担吧。”钟子悠轻轻捧起她的脸。
听得那个顺口而出的“朕“字,娴小雨后退几步:“要跟你进宫吗?不,宫中那么多妃子,你还有好些皇子公主,天赐一定会吃亏的,我也看不得你和别的女人……”
“朕专宠你,必要时,送那些女人进冷宫或者他嫁都可以,朕只要你。”钟子悠毫不犹豫地一甩袖子,摆出一副君临天下的霸气,仿佛大地上的一切,都在他的脚下,而他,是一切的主宰。
娴小雨看得呆了,十几年的时间,其实大家够改变了不少。
当年那个充满报复的青年,如今已经是万乘之君。而她,也不复是当年那个天真单纯的小丫头,为了保护幽琬蝶,为了保护她的天赐。她变得尖锐而富有心机。
是不是如今自己的性格,更配得上他今时今日的身份?
可是,在以后漫长的需要共同度过的岁月里,当发现双方身上巨大的改变时,他们是不是还可以如想象中那么美好,依然矢志不移地爱着对方?
娴小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甚至,没来得及知道。
钟子悠的圣旨已经发到了滕府。
霸道的他甚至不需要和朝臣们商议,直接封娴小雨为贤妃,赐住凤仪宫,哪是皇后才能居住的地方,靠近钟子悠自己的未央宫。娴天赐为皇长子,封寿王,赐住东宫,这几乎和太子是一样的待遇。
朝臣们不是没有议论,不过,钟子悠的手段一向霸道,再加上本来还有一个可以从中周旋的晋王爷这次居然也一边倒,同意他哥哥纳这个妃子。大家也就只能听之任之,不再多言。
正巧此时宰相蓝肖帮秦拾言和霜非晚做媒,说明两人是情投意合。
钟子悠是简单地问了一句,上次秦拾言的未婚妻如何处置,而蓝肖则早想好了说词,只说上次是找到了,不过那个姑娘已经嫁人了。而秦拾言心中其实一直有妙圣公主,只是为了责任不愿表达而已。
这么一来,倒让刚刚和旧情人重逢的钟子悠非常感同身受,二话不说,下旨,三之后,黄道吉日,大婚。
而此刻,滕家却闹开了锅。
因为是一大家子人,也不好总住客栈,于是凌筱溪托人找了一处四合院,租了下来,供他们居住。
凑巧,扬州绣庄的主管找上了门,说是让朦儿来签收上月的帐目。因为当初,将这绣庄盘给朦儿的时候,滕鞥琪就注明,每月送去的款项,都需要必须送到朦儿本人手中,并由她签名盖章才可以。
朦儿既然不在滕家的名册内,她名下的东西,自然是没有被查封。没想到滕鞥琪一次有心的成全,却解决了如今落难时的大问题。毕竟老让凌筱溪照顾着他们一大家子人的开销,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朦儿到京城好多天,扬州的账,自然也是到了该结的时候了。送去时,碰到了卫大娘,她也不放心女儿的情况,索性让他们带着银票上京,给送来,顺便看看朦儿的情况。
没想到,这一笔原来在滕家不起眼的款子,却如同雪中送炭,成了滕家的及时雨。
钱财大事解决了,但是另一桩大事却让滕尚儒气上加气,刚开始好转的病情,加重了。
“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滕尚儒拍着床,怒视幽琬蝶,“天赐是皇子的事情,你是不是早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候进宫?”
“老爷,你先别动气……”傅倚水忙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怎么回事?”滕尚儒并不大算就此罢休。
幽琬蝶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傅倚水,有些迟疑。
“二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呀。”滕鞥琪也急了。滕尚儒这么个急法,非常影响病情,曾经他也是个卧床不起的病人啊。
幽琬蝶低了头,将自己的身世和如何求得娴小雨进宫相助滕家等都一一细说出来,只听得滕尚儒一阵剧烈的咳嗽不止。
“好,我娶的好夫人,好,好……一个个都瞒着我那么多事情。”滕尚儒缓过气来,只管骂,“如不是你,滕家怎会到此下场?你又何必牵扯进无辜的人进来?”
“这事怎么能怪娘?你娘也是身不由己。”滕鞥楚终于忍不住了,忘了前些天父子两人冰释前嫌的感激,出来维护自己的母亲。
“鞥楚,这事原本就是娘的错。”幽琬蝶低了头,拉住儿子,“当初,我要是跟老爷坦白,他就不会让萧家父子进门,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滕鞥楚不服:“皇上早就对滕家有所顾忌,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您又何必将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