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杭州绣坊出了些事情,我要亲自过去一下。这一去,怕得很久,所以,特地来辞行。”萧落烟脸色如常,心中却是一阵翻滚。
这一去,怕是终身都无法再相见了。
眼前的,一是自己的挚友,一是自己的挚爱。
挚友身患绝症,挚爱痛失爱子,他却在这个时候自身难保,选择离去,实在是有些自私到极致。
可是,他又能如何呢?
昨夜和萧木托辞晚一些离去的原因,就是想来琪园,与他们说一声珍重啊。
不过对于萧落烟的离去,滕鞥琪已经习以为常,做生意嘛,总是要各地跑,也正常。所以,也就没往心里去。只道:“那落烟,你一路保重!”
“看到你们破镜重圆,我打心眼里高兴。孩子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这次去杭州,我也顺便帮你们打听打听,你们跟我说说情况吧。”将来,他便会开始长时间的流浪了吧?
大燕教被灭,他所可以依靠的力量已经消失,暂时也不可能积聚如此大的力量。只是,听到灭教的消息时,他并没有如萧木那般的愤怒,更多的,居然是一种解脱以后的轻松。
前朝的事,是他出娘胎以前的事情,为什么非要全数加诸在他身上,让他承担?他有些愤懑,有些不平。
灭了也好,灭了萧木的希望,却换来他再多几年的自在。
萧落烟的话,让滕鞥琪听来也觉得很有几分道理,于是忙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详细说了一遍,让他记在心上。
“唉,没想到这天平盛世,居然也有这种为非作歹之徒。”末了,滕鞥琪有些生气地加了一句。
“鞥琪,你别生气,霜姐姐说你不能生气的。”朦儿忙安慰。
滕鞥琪宽慰一笑,却听萧落烟道:“能出这种事的,还叫太平盛世吗?”
“落烟,你这话什么意思?”滕鞥琪不解。
“没什么!”骨子里,他还是会对现今的朝廷有些反感吧?这是与生俱来的,没法改变。
“对了,大少奶奶,你觉得,怎样的日子,才算是好日子呢?怎么样的世道,你过得才会高兴呢?”浅显易懂的问话,他就是想只道她的想法。
虽然很渺茫,但是,也许他将来真的有一天,可以实现了萧木多年的梦想。
对于突如其来的问话,朦儿显然愣了一愣,不知道萧落烟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不过随即便答道:“以前,很小的时候,我在沙家,我觉得,我爹我娘能把我赎回家,和他们一起过日子。能吃饱穿暖,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后来,我当了丫头,我就想着,能不挨骂,不挨打,不受人欺负,就是最好的日子。”
“现在,我遇到了鞥琪,我觉得,只要在他身边,我就觉得很高兴。”
“之前那些,因为打仗,都没有实现。现在不打仗了,所以我可以和鞥琪在一起了。”
朦儿说完,一脸的满足象。
“傻丫头!”滕鞥琪轻笑,刮了一下她的鼻梁。
她的的愿望,如此简单,如此朴实。
可是,这些如此简单的愿望,却因为战乱而没有实现,如今,不打仗了,她终于,可以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
天下的百姓,要的不就是这种,一家人能团聚,不再流离失所的幸福而已吗?
现在,大宓朝都已经实现了,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去推翻它,然后建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管理得如此好的朝代?
有些问题,忽然想明白了。
因为朦儿简单的回答,难题迎刃而解。
萧落烟走的时候,正逢香雪与香莲打闹着出来。
“大少奶奶,这猫猫少爷我好歹带了快一年,还不怎么听话,怎么香雪一带,它就老实了呢?改天你得好好说说它。”香莲佯怒地看着香雪怀里的猫猫,很是不服。
以前,这公鸡最听大少奶奶的话,后来跟得大少奶奶不在,就老让大少爷抱走,可也是难得不闹腾。可这会才见了香雪一天,就乖得像知小白兔。
香莲的话,很是让猫猫翻了一阵白眼,它什么时候就听话了?
“大少奶奶,早上见香莲去叫猫猫少爷起床,结果没成,所以我……呃,奴婢去试了试,居然醒了,所以她才一直不服!”香雪争辩,在扬州那么久,好像都不喜欢自称奴婢了。
“香雪啊,你是自由身,自愿待在朦儿身边的,不用自称奴婢了。”滕鞥琪没有加入战局,但是善意地提醒香雪。
“是,大少爷!”香雪行了个礼。
“猫猫,来让我抱抱,很久没见了呢……”朦儿也不顾两个丫头的吵闹,反倒是接过了猫猫。
萧落烟站在琪园门口呆呆张望,久久不愿离去。
但愿,她能就这样幸福地生活一生。在他未来的日子,为她祈祷幸福平安,便是他生活的全部了!
天色不算太晚,滕尚儒并未出门,所以,萧落烟很顺利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你要去杭州?”滕尚儒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是!”萧落烟面不改色。
“非得亲自去吗?”
“不错!”萧落烟冷静地回答,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以前老爷对他的信任感,似乎打了折扣。
要带萧木一起去的话,暂时被压在了心底。
反正,每次出门,他要带什么人,滕尚儒从来不管,也不用报备。
湘竹深深,幽琬阁。
萧木已经坐了良久。
“真要离开吗?”幽琬蝶的声音悠悠响起,听不出情绪来。
“是……要也许很久才能和回来……”如果,他能再造就一支大燕教这样的队伍的话,也许能打回京城来。
又是沉默。
半晌,幽琬蝶开口:“保重!”
“就这样?”萧木问出口,才发现有些多余。不然,他还想要什么呢?
果然。幽琬蝶开口:“不然如何?你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可以阻止。”
“你还在恨我吗?”萧木轻言,竟然带着颤抖。走前,他多想听到否定的答案?难道,他真是老了,竟然会有一点留恋和后悔?
但是,幽琬蝶没有给他机会,只冷冷地道:“你叫我如何不恨?你用我的儿子换别人的儿子的命,为凑路费不惜将身为结发妻子的我,卖入青楼!难道,我该感激你吗?肃大人?”
“那不是别人的儿子,是燕氏皇族唯一的骨肉!”萧木争辩。
幽琬蝶低一下头,唇边带着似有若无讥讽的笑意:“过了三十年,你固执依旧,丝毫都不曾改变!”
“可你现在生活得很好!”萧木抓着椅子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话语是压抑的低吼。
“哼,是吗?”幽琬蝶盯着萧木,由冷笑变得一脸凌厉,“一个女人,在遭遇丧子之痛,被丈夫以奇怪可笑的理由卖入青楼之后,还可以生活得很好的话,那么在遭遇了鸨儿的毒打,被迫倚门卖笑,成了花魁娘子之后,她还能生活得很好吗?如果能,那么,之后,在儿子被后来的丈夫赶出家门,在思念煎熬中过了十二年以后,她还能生活得很好吗?”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原是翰林院学士的女儿,多少王侯将相来提亲,偏偏我瞎了眼选了你,接过造就了我一生所谓的‘过得很好的生活’,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