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阿德在情欲的发泄上出了问题。一般而言,男人的情欲被激活以后,往往通过与异性的温存得到释放,释放以后舒畅无比。而阿德却不具备这个释放的功能,或者说他的释放途径太离谱了,他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不能正常释放情欲的人。好在阿德患的病不是癫痫病,更不是精神病,即便他在碰触异性的身体后感到难以自持,他的神智也是清醒的。这是让我们感到庆幸的地方。否则,当压抑的情欲变成野兽一般的蛮劲,阿德本人又不能加以引导,其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我们大可不必担心。有一段日子,阿德的确对异性的身体陷入了恐慌之中,当不能正常释放的情欲转换成动能或者说体力时,连阿德自己都感到了恐惧。那是他最痛苦的日子,他必须通过没命的奔跑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后来,阿德很快就掌握了一套这样的本领:当他拉了一天客人感到疲惫的时候,他会有意识地寻找刺激,然后,他干脆通过与异性的肉体接触来获得拉三轮车的力气。尽管获取的同时他要花钱,他的逃脱遭致恶毒的谩骂,更要命的是击中他的电流似乎一次比一次减弱,但这不是坏事,这是从冒险变成日常的必然过程。阿德从欲望的矿井里开采出来的能量,足以让他的三轮车跑得比摩托车更快。
有一次,有一个病人,是一个雇不起出租车的母亲抱着高烧不退的婴儿,婴儿已经烧得昏迷不醒。为了让婴儿得到救治,阿德拼命地骑呀骑呀,可是他骑了没一会就骑不动了。焦急的母亲哭哭啼啼,责问他为什么停下来?阿德有苦难言,假装检查后胎,一只手却伸到后座摸了那个女人一把。那个女人破口大骂,阿德呢,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跳上三轮车飞跑!那是历史上跑得最快的三轮车了!因为阿德,婴儿得到了拯救。
还有一次,一个体育教练无意中发现了阿德的速度,他打出租车追了十多分钟才把阿德拦下了。他想把他培养成下一届奥运会的单车冠军。说实话,阿德心动了。他拉着那个教练,因为憧憬美好的前程而飞奔训练营。可是到了第二天集训的时候,阿德怯馁了。没错,当阿德远远望见清一色的单车运动员头戴盔帽,身穿紧身衣裤,身材绝好,他是多么欢喜呀!可是当他推着分配给他的单车靠近队伍时,才发现悬浮在单车上的那些大小不一的臀部是统统属于男性同胞的,那一刻,巨大的反差让阿德一阵恶心,他感到极不适应。他在别别扭扭中熬过了一个极不痛快的上午。中午吃饭的时候,阿德鼓起勇气问教练能不能把他调到隔壁的女队中间去训练,那样子他绝对不会像上午那样发挥失常,结果他的请求遭到了拒绝。
“亏你想得出来,”教练批评他的时候,一本正经,“全世界没有一个单车项目是男女混合的,男女在体能方面悬殊很大,我看在正规训练之前,还必须送你去体校学习基础知识。”
阿德越想越觉得自己离不开女人提供给他的动力,同时,他对教练的训练方法产生了置疑,他因为不满而离开了。
“呸!要那么多规矩干什么?只要我骑得比谁都快就是赢嘛。”阿德这样想,“男跟男的比赛,哪来的劲?”
仅仅几个月之后,可以说是命运对阿德的一次讽刺。当日渐衰微的阿德和他的一帮老乡被一个叫财哥的男子关在一间旧仓库里,作为发电机组使用着的时候,在一台布满苍蝇屎的旧彩电上,一个名叫刘翔的人咬牙切齿,拼命甩动胳膊,像袋鼠那样在许多栏杆之间跳来跳去,阿德在佩服的同时,随即看到了观众席上美女如云,飞吻如梭,阿德后悔得直拍大腿:早知道体育比赛时有那么多美女助威,自己说不定更有资格站在领奖台上。只可惜,离开单车训练营以后,再也没有人找他去做运动员了。而阿德呢,当然,压根就没有做过什么运动员。
他不喜欢做运动员。
其实,我们要讲的这个故事,真正精彩的情节全在阿德和他的一帮老乡是怎样被那个叫财哥的人关起来的……你不觉得将阿德、阿德老乡、还有那个叫财哥的人放在一块,比将阿德、体育教练、刘翔放在一块更靠谱吗?那么,就让我来讲一讲阿德的这些老乡吧。
阿德的这些老乡应该说比阿德进城更早一些,他们跟阿德一样,都是怀揣一颗挣大钱的心脏进城的。他们是小海、歹富、麻生,还有财哥,等等。反正都是这样的一些名字。他们之中除那个财哥外,其余都是单身汉。他们跟阿德一样渴望女人。问题是,为什么他们都是拉三轮车、而不是开出租车的?一是因为他们没有开出租车的条件。二是因为这个故事需要他们从事这个行业,这样,讲到他们的时候比较方便。三是因为他们在家乡的时候,就听说拉三轮车很挣钱,就全跑到城里来拉三轮车了。
其中,那个财哥年纪大一些,他是第一个进城拉三轮车的。财哥是个大胖子,患有鼻窦炎,呼吸的时候鼻孔里呼噜呼噜的,没想到他在城里拉了几年三轮车,回家的时候烟抽到了中南海(8块钱一包),还谈了女朋友,叫美凤。尽管美凤现在看起来像四川泡菜一样色泽黯淡,但是在财哥带她回家乡那年,是很漂亮的。她的到来让村里的年轻人想入非非。
“财哥,带我们进城吧。”村里的年轻人想象着城里的大街上千百个美凤翩翩起舞,他们在财哥进城的那天,紧紧跟随在财哥后面,“财哥,等我们到了城里,我们会感激你的。”
财哥就带他们进了城,他们也拉上了三轮车。他们每个月都要陪财哥打五次牌,请财哥喝三次酒。牌局无一例外全财哥赢了,酒呢,喝得财哥肚子更大了,鼻子更红了。财哥认为是他给这些年轻人带来了福祉。所以,当阿德像只误入荆棘的鸡雏一样来到城市,财哥觉得自己有责任帮他一把,他帮阿德搞到了那辆看上去很破旧、实际上却很结实的三轮车(如果不结实的话,阿德骑着它飞奔的时候早就散架了)。
可是,阿德这家伙让财哥很不痛快。阿德竟然从来没有请他喝过酒。不光如此,他也没有赞美过三轮车夫这个职业。尽管财哥现在已经不再拉三轮车了,妻子美凤开发廊挣的钱足够他花的,但是他热爱三轮车夫这个职业。三轮车夫,多么自由、敞亮的职业啊。阿德有幸当上了三轮车夫,可他竟然挣不到钱、整天愁眉苦脸的,财哥为阿德感到丢脸。
可是,仅仅几个月时间,阿德,已不再是那个拉一趟客就直冒白汗的阿德了。阿德现在已经成为全市三轮车夫眼中的传奇人物,他们都在谈论着阿德——这就不能不引起财哥的注意了——他在小海他们请他喝酒的机会,问,阿德这小子骑三轮车真有传闻的那么快吗?得到的回答竟然是肯定的。
第二天,财哥离开了发廊,果真看见阿德从一条弄堂里飞奔出来,飞奔的时候呲牙咧嘴,脸上一副遭遇灾难的痛苦表情。财哥一个箭步跳上前,想把阿德拦下,结果阿德的三轮车将他撞倒了。
“妈的,你这畜生!你不认识我啦?”财哥指着阿德的鼻子骂。
阿德站在滚烫的三轮车跟前,憋得身子打摆:“财哥,我、我没看、看见,伤着你了吗?”
财哥哼了一声,问阿德:“你是不是有病?嗯?”
阿德告诉财哥没有病。财哥推了他一把:“你没病身子抖什么抖?我会吃了你?”
阿德低着头,不敢说出,他为了有足够的精力迎接新的一天,使自己能在城里继续呆下去,他刚从一个娼妓那里寻找完刺激。此时,没有得到释放的欲望如同水壶中的蒸汽往外膨胀,他的牙缝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财哥问他:“我听说你很有力气,你哪来的力气?”
阿德脸红了,于他而言,如果不是现实逼得他缓不过劲,他不会到处寻找刺激,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阿德支支吾吾着,谎称自己吃了补药,补药有劲呢。
财哥非常生气。“啊呸!你吃了补药?你骗谁?”财哥抓住了阿德的胳膊,他的胳膊跟鸡脖子一样细,“你以为吃了补药的人是跟你一样面黄肌瘦、印堂发黑的?”
“我中间生了病……伤了身子……”
“你生了什么病?”
“胃、胃出血……”
“你给我闭嘴!臭小子!进城不到半年就越变越坏了,真没想到!你走吧,不许你跟人说你是我带出来的人!”
阿德回不出话来,只能选择离开。他原本是想慢慢地离开财哥的,就像力气不多的样子,可是一跨上车座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因为水壶的盖子被无法遏制的蒸汽顶开了,噗嗤,噗嗤,这股蒸汽伤人,阿德歪歪扭扭着,轮子擦着地面……接着,轮子越转越快,阿德连同车子疯了一般逃离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