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你还在北京吗?或者,已经到了北京的机场。
又是要飞的一夜。
窗外很黑了,我望着,似乎想看到天空上夜航的你。
不会,不会坠落的。
你一定相信。
如果坠落了,我会跑来和你一起。不会让你一个人走。
81
我的一个同事临时请假,所以这几天,我是在另一间办公室忙碌。
一个人做两份工作,不再有想的时间,又总是牵挂着,不明所以。
想起过去的日子,就是这样的,那么多的时刻,在想念中度过,一个又一个不发出声音的想。
我应该是高兴的,为你买到那些书。几乎,一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王府井,森冷的夜空,落着雪,天气寒冷,离开温暖的书店,你跑出来。
82
说好过一阵再去的,可是又没能忍住。
一百五十公里外的高楼的客房,实在很远。
我说不清楚我的夺路而逃。
又后悔,本来应该很开心的,为什么要来这么一段痛不欲生的插曲。
你在电梯里叫我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了马路上。
离开了你,我不知要去哪里。
深夜十二点,当你在阴影重重的街头抱住我,除了抱住,我什么也不愿意再想,好像负气出走就是为着你追上来的抱。
我忘记了,从前,活着过来的从前的失落和甜蜜,快乐和刺痛。
我忘记了,还有世界,世界上的种种。所有认知的一霎间倾覆,只有你,在黑暗里,我看到了,等着的你。
83
现在我们还在一起,可是再过一会就要各奔东西了。我说。
凄凉吞没了最后一丝快乐,你同我一样张惶失措,埋头大吃,把碗筷磕碰出杂乱的响。似乎这样可以叫眼泪洇回肚去,就能够消失。
她们送上纸巾,小跑着送上一叠又一叠纸巾,只是擦不干,怎么也不能擦干眼泪。
公交车上还剩一个座位。你看着我坐下。太阳从车窗外照进来,照着我们的苍老。
为什么不是十年前,为什么不是十年前我们一起坐一辆公交车。为什么不是十年前我们走在一起。
84
只能送我到这里,不要再说,不要再说这些,我懂,所以不再要你送,剩下的,我一个人走完。
我会了,听话,再不让你担心。
85
到处是人,到处是重重的脚步,到处是暧昧复杂的目光,到处是淹得死人的口水。
我怯弱的活着,在庞杂的一角。
有时我很坚强,虽然那不过是用来掩蔽自己实质的怯弱。可我还是坚强,只有你的忽视让我彻底粉碎。
我信,你,可是我怕。我只好不断的要求你肯定我不敢肯定的,否定我不敢否定的,直到厌烦。
我想哭,可是连哭泣的地方也找不到。
从城里走到郊外,还是没有找到。
我要走很多很多的路,直到与你遇上。
那时我不再从你的手心试图挣脱,即使最后还得放开。
86
今天的太阳真好,可以把被子晒得很香。那一块花布,可以做被套。那几只麻雀红烧还是做汤,菜便宜了,衣服在打折,很漂亮。
为什么我不能这样。
我心底的慌,你不会懂,就是踏空了的感觉。不顾一切跳下,落进一个不知底的虚空。而你,你还稳稳走在你的路上。
87
一直不能忘记那只鸟,羽毛灰黑,幼稚的小鸟,误飞进了楼道,找不到出路。我肯定它盘旋过很久,然后徒劳的歇息到了窗台上。
窗,其实开着一半,但以一只鸟的眼睛,它无法分辨清楚玻璃与透明。
我的脚步一定惊动了它,虽然我只是走在每天必走的路上,也没有必要为一只鸟改变什么。
就在离我还有十几级台阶的地方,它飞起来,翅膀扑扇出来很大的风声,它的焦躁,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想帮它把关闭的另一半窗子打开,又怕它更狂乱,所以只得停下来一动不动看着它,两三秒钟后,冲撞上玻璃,然后直直坠下。
我没有加害它的意思,它死于自己的惊恐。
88
钥匙,收到了。虽然之前看了很久,不知道速递公司送过来的这只薄薄的信封,装着什么。
很久没有人给我寄什么来了。哪怕信件,哪怕一个谈不上好坏的消息,或者一个声音。
和外面的世界,可以没什么联系,莲,竟然是这样。
我知道,况且你也多次说过,这样不好。
有时候我很渴望,和人在一起,所以不拒绝。我不拒绝来寻找我做伴的寂寞的朋友和同事,我陪她们喝茶,逛街,吃饭,看歌舞会,唱歌,在开着小灯的房间里,抱着靠垫谈心,谈美食,美容,品牌服饰,婚外恋,一夜情,幼儿教育,人际关系,避孕,厨艺,所有和时尚沾边的话题,看起来我们兴致很高,也很融洽,可是每次我的耐心都很短暂,我的温暖只有那么少,给予出了之后,变得空白。
我不快乐,非常的不快乐,这种情绪像个巨大的空洞,无可挽回的把我拖进去,仿佛半空,而且,因为必须的压抑,我的残存的努力也完全瓦解了。
结局大多灰心丧气。
人越多,我也就越觉得内心凄凉,空空荡荡,什么也不能填补。
就是这样走远了,一个人,和所有的人保持距离。唯恐扩散,毒气一样不可解释的孤独。
只你例外。你说,你要把我带出来,好的,我答应你,拉住你的衣角,我把我的手交给你,直到你厌倦。
这是微雨的下午,每个人都在忙着,给我信封的男孩子,带进来外面的雨的潮湿。
我站在窗前,手心里攥着一把钥匙。
89
完美通向的,是孤独。那么,追求完美,是不是在寻找孤独的所在了。
很多时候,我愿意自己糊涂一点,多附和一点,事实也是这样,至少表面上,我是向我身处的所在,一直在附和,一直在妥协。
久而久之,这种态度使我变得没有棱角,也没有骨头,仿佛海底的软体生物,只知道浮游和飘移,不去管它的方向和终点。
只有陷进颜料和想象,我才能发现一点经过现实切割之后,一点点残留的自我。
它们容许我塑造,容许我胡涂乱抹,容许我抽打和倾心。
所以我画,因为还有痛苦,还对生活抱以爱,以及希望。
90
每次打开抽屉,都看到的,你的钥匙。
不忙,而且周围人又不太多,这时我把它拿起来,放进手心。
很普通的一把钥匙,似乎很旧了,黄的发暗。但现在我还不清楚,我用它打开的,会是什么。
如果是一条下坡的路,如果沿着打开之后的轨迹,往下,往下,那我宁肯不去开启。几乎,现在,我能看到了日后,你的缺席,你的逃避,而发生过的,都只不过是一个幻象,所有的努力,只是付于这幻象以生命和现实。
你,以及你所说的未来,它是不存在的。
91
我没有不相信你,我不相信的是现实,和命运。
92
中午下班以后,没有回去吃饭。当然不会饿自己,除非心情恶劣,一个人的时候,我选择去麦当劳,我常常也只去麦当劳。
不为什么,我不能想象,一个女人,坐在一家餐馆,几只菜,过一碗饭,如果喝酒,GOD。简直好像自暴自弃。
而到了麦当劳,我可以很坦然,用一份当天的报纸,消磨掉汉堡,可乐,苹果派,热量很高,足可抵挡整个下午。
是的,中餐很少这样,很少具有这种包容的能力,适应任何群体和个体,宽松,不觉得生硬。
来此最多的是情侣,带小孩子的父亲,母亲,再就是我这样一个人的,坐满了靠窗的位置。吃,看报,看风景。
年纪很小的两个人,男的看书,厚厚的一本,女的发短信,也有可能是玩手机游戏。
直到我站起,他们还在各自继续,面前杯盘狼藉,人的孤独这样阴险,即使互相爱着,也不能挽救。
93
我去了,你说的“家”。
走着去的,一小时零七分钟,麦当劳过去的路线,加上单位的,该是一小时四十二分。
离开城市仿佛很远了,从那所培训金融干部的学校门口走过,越来越趋向于乡间。民房和田野,尘土使附近稀疏的树木染上了一层灰白,桥,桥上车流不断,我站在桥下,看着不大的河水,和河水两边有限的泥土,不知谁种了菜,湿润青绿,碰到下雨,或是无处可去,可以在此逗留片刻。
还有一个不大的果园,现在还没有果实,枝杆虬结,树叶稀少。
普通的平房,旧,但是清洁,独门独户。站在没有花草的院子里,我听见火车开过。
这里,我是喜欢的,要找这样一个地方,一定花费你不少努力。
钥匙就在我的手里,可是突然失去勇气,我没有勇气打开,走进去。
可以吗?可以进去吗?
如果这里是“家”,那我们每天回去的地方,又算什么?每天在那里等我们回去的人,又算什么?
94
几十个女人,趴在花样年华天台的栏杆上,等男人来把她们挑走。
她们对我没兴趣,无动于衷,她们等的是男人,只要有钱,有多少男人会挑走她们,唱歌,跳舞,喝酒,摇头,睡觉。
可耻的到底是男人,还是这些寄生的女人。
我怀疑我又醉了。
现在你看的,是醉着的话,但是我想说话,和你。
我好像喝得并不多,为什么我的头很晕,眼前飘忽。我想你。你在哪里呢?今天看见你,你不理我。我怎么看,你都不理我,你的脸侧向一边,和你走在一起的人,那些人是谁?我不管,是谁都不重要,可是你不理我,这是为什么。我很受伤。
我甚至想,如果我走上前去,你会不会说,你,认错了,我不认识你。
过去你所说的好像全是一只水泡,很多的美景,就是一只水泡。我一直抵抗着的,可还是钻进这个水泡里,而且不肯出去。
如果可能,我真愿意不醒,永远不醒。
今天是受伤的一天。
疼着的一天。
95
天很黑了,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灯,也没有声音。
我站在“家”外的屋檐下,“家”,门窗紧闭,一片昏黑。
你会来吗?我不敢想。
七岁之前,每次和父亲生气,母亲都会带着我走。我们只有很少几个地方可去,她上班的地方,火车站,汽车站。
她走着,经常弯下腰问我,囡,累不累,我摇摇头,她就一幅释然的样子,继续走。她的不高兴,从来也不肯说的。她的什么,都放在心里,不会说。
有时父亲找到我们,带我们回去,父亲不来,我们也会回去,困饿的捱不过了,自己回去。我的母亲后来也知道,出走多少奢侈,它不是平常人能够施用的手段,我们根本无处可走,所以只有回去。
很久了,我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屋子,可以把自己关起来,只有你,只有你,没有其他人。
和自己爱的,生活在荒岛之上,这本身不切实际。
所以,我们的过去,都不是我们撒手可扔的,所有这一切,都将要接受下来。
我答应你,再不喝酒。
96
想你在身边。
97
醒时眼前一片蓝色。
我伸展着手指,手掌与手指也是蓝色。
床单是蓝色。
墙壁是蓝色。
此刻,所有关于你的片断,都在一片蓝色之中。
想起那幅蓝色的房间,毕加索的蓝色的房间。阳光照进来,很淡的黄,投在窗上,投在被褥上,投在女人温暖的胸膛和私处。
你走了,给我蓝色。
98
刚刚分别,离开“家”1小时23分钟,可是,想念就像水,无所不在,漫天漫地,到处都是。
从来不知道,可以这样。以前也想,也牵挂,但和现在感觉是不同的。现在的我是迷醉的。真的,我是迷醉着的了。
是被酒一样的幸福溢满了,幸福的感觉是这样美好,连阴郁的天也变得可爱了,冷风也可爱了,灰尘也可爱了,冰寒也可爱了,马路上的人也可爱了,那个邋遢的叫卖的人也可爱了。
我走在风里,走在花香里,想着我的果园,和果园的尽头。
你说接住我了,而且收藏好了吗,我知道,如果是这样,你捧给了我的,我也接住了,收藏好了。
99
早上起来,被奇异的快乐充满,想跳,想笑,想唱,想大声尖叫。昨夜还沉入解不开的冥想,今天的快乐来得太突然太迅速,我对自己惶恐了,对自己惊奇了。
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走在路上,马路两边的桃花,李花,杏花,开着,树很绿,天很蓝,阳光很明媚,我就想,是吧。一定是,只有你,只因为有你,才会这样快乐。
我的眼前,是湿冷的春天的阳光。
100
寺庙外的台阶上,这样的看相者有不少。年纪大多很大了,也大多以此为生。
坐下来的,心里多少有着些事,明明知道不可能,也还是想听一听。我也一样,忍不住的坐下来,笑笑的,把手伸了过去。
想过这种感觉吗?听一个与你完全不相干的人,他说你以前的,现在的,还有将来的经历?尤其叫我吃惊的是,竟然把我的脾性拿捏得不差分毫。我看他掐着手指,算着我的从前与将来,心里很震惊。
我是不知道了,我是不知道因为你,我的对错,和我的明天会是如何了。
101
你走到半途,我正在雨里。
雨点冷冷的洒下来。没有带伞,淋着雨,你的声音响在空阔里。
路过第五季节,走了进去。店堂不大,团团簇簇挤满了花,每一种花都很漂亮,五彩缤纷,空气飘荡着微甜的花香。小姐的笑很可爱,她问我要什么,
我说,马蹄莲。
马蹄莲是我爱的花。
在我小时候,没有这么多的鲜花,人们常常在家里显眼的地方,摆一瓶塑料做的假花,远远看去也很美,像真的一样。母亲也买回过,一束假花,连同一个大红花瓶。有一朵最白最大的,没有枝枝蔓蔓的叶,茎笔直的,不香。这种花,叫马蹄莲。很清丽,很洁净,很孤傲。
第五季节花店,我挑了二枝马蹄莲,白,白的清洁,绿,绿的雅致。
抱着它们犹豫片刻,仿佛见到了你开的灯,心里狂喜。匆匆走进通往果园的黑暗。
而你不在。
今夜你在哪里,好像从我的生命飘远了……
102
发现了另一条路,不需要经过果园。
从房子北门出去,那条坡道很窄,而且很陡,像一道倾斜的水流,但可以通过,零散的几幢平房,分布在四周,我几乎把它们当成废墟,然而每个墙角下都有大小不一的菜园和桃树。
这证明了我想法的错误。
居住这里的,基本是些贫困,失去劳动能力的老年人。他们存在,也几乎等于不存在,透过那些倾斜的房顶的屋檐,看不出有人出入的迹象。
在这四月的清晨,我闻着泥土,绿草和野菜微微酸涩的气味,一个人慢慢挤过狭窄的坡道,仿佛挤过纷飞的大雪,在一堵墙的后面,视线豁然开朗,房子,越来越多,声音也逐渐的嘈杂,最后,我发现自己来到了火车站广场的一侧,贫民的居所,大排档拖过来的电线连接起足够亮的灯光,摊开的菜正在下锅,油烟和调味料浓烈的香味,这又是一种生活,和脚下淌着油污的水泥马路一样真实可信。
103
常常是这样,因为突然的事,你经由北门坡道离开,而我,还走在去果园的路上,并且欢喜不已。
时间指着9点,刚刚有点事,现在好了。又是一个人了。
你呢?孩子做作业,她做家务,温暖,像屋顶洒下的灯光。你和他们在一起,你笑着,说一些什么话,而夜,已经越来越深。
每次想到这个画面,我都觉得,这个空间,你生活存在着的这个空间,哪里都放不下我,哪里都不应该有我存在。
如果可以站在一个无人的山头,我想大声地喊。
但我只可以转过身去,背过去人,眼泪不听话的落下来。
不要说,不要说埋怨的话,我没有,以后会习惯的,习惯等,习惯等一个空。
104
在建筑材料市场西侧拐角处的小店,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和他谈妥了。
一共七百二十元,他负责把木料冲好,连同锤子螺丝刀,一起送过来。
也许贵了,但我管不上了。只有他答应一个半小时后交货,其他人只是看着我笑,好像我说的非常可笑似的,没人把这些话当真。
我要做的是一个篱笆。
想不到吧。
一个真正的篱笆。
就是采菊东篱下的那个篱笆。
那天你说到了田园,我就想起了。
这样,你来了,如同回归田园。好不好。
并不太难,仿佛可高乐的拼塑玩具,材料工具一应具备,我需要做的只是组合。
站在长着绿芽的清新的屋门口,我对每一个走近我,停下来观看的人抱以微笑,仿佛我是一个快乐的,刚刚从外地来此谋生的,天生的哑巴。
105
你走后,我拉灭了灯。
这样可以清楚一点,看着你走,也看到你回头,和你犹豫的停顿,门嗒的一声,只一下,就被围墙和夜色吞没了。
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了你,它变得很大,很冷寂。我坐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好像,只是一个转身,你就会重新回来。
这个深陷果园尽头的房间,现在深陷到了黑夜,我想没有人会想到这样隐蔽的所在,火车开过,总以为我们一起坐在一列开动的车上,去向远处。
它现在比较像一个“家”了。所有家需要有的东西,它似乎全都不缺。
窗帘,床,桌,椅,冰箱,煤气,水池,卫生间,电灯,电话。
我们是两只勤恳的老鼠,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扒拉大自己的地洞,尽可能的丰富收藏。
它最缺少的到是出入其间的我们。
我来的时候你不在。
你来的时候我又不在。
约好了也时有失约。不如不约。
马蹄莲已经凋落了,我拿走了它们。水,毕竟不是土,不能维持生命更久。
106
雨开始下,稀疏的几阵,渐渐狂泻下来,走路的人几乎全消失了,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无论北门坡道,还是南门果园,都静如坟墓。
我盼望着,你高大的黑影,出现在我冒雨返回的路上,死神一样笼罩住我。
终于有人过来,近了,却不是你,赶路的村民匆匆的越过我继续远去,而我傻了。站在大雨滂沱之中。
柏拉图式的生命,我看不见现实的光,水,空气,和食物。
经由黑暗和不可知的事物,走向黑暗和不可知。
107
雨季好像特别漫长,几年没有这样长久的下雨了,从春天一直下到夏天到来,还是没有停止的迹象。不过,这绵密的雨,一点没让我觉得讨厌,我很喜欢,悠长的,湿润的。
我这么想,也许还是因为我的心奇异的快乐的原因吧。最近我似乎有点喜怒无常,我只是缺乏信心,我知道,你一直都拉着我,没有离开过一步,我知道的,所以我会一直让自己快乐。
感冒几天了,仍旧没有好。
还在吃药。
瞌睡欲睡。
108
等在你说的街角,九个小时。没有任何消息。
109
执着是什么。有时候,我们连自己也不可把握,却又幻想把握住。因为不能把握,所以幻想抓住执着。也许,不管怎么努力,我们终于还是要被我们彼此的世界拒绝。或者,最后我们自己彼此失望。
你问过好几次,为什么,我说不出来。不过,我知道,“家”,是我精神上的一个高地,一个逃避现实的处所。
而在这之前,生病,是我最好的自救。
健康了很久了,不知怎么了,总是妄想,觉得会有一场大病,就在最近。
110
人毕竟需要信仰,需要精神。
没有主,没有上帝,没有佛,没有主义,没有党派,你不觉得,我们是失去了信仰的一代,许多人把金钱和权利当作了信仰,当作了终身奋斗的目标。
我觉得金钱不会,它不会成为信仰,它只能坚实生活,不会上升为信仰。
111
为什么要说到钱呢?这不应该是你所说的话。不应该成为话题。
它也不应该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我懂你的意思,生活离不开钱,一旦摆脱了过去的束缚,钱应该是生存面临的第一个问题。
它最大的用处,除了带来物质享受,是可以用来解决难题。很多棘手的事,最后不都由它来处理的?而没有了钱,只能束手无策。
还不至于清高到说我不喜欢钱。虽然,从小听着钱不是万能的这句话长大,而教育我们的人,不也是在为着利益厮杀。真的,钱太好了,有了钱,可以有房,有车,有旅行,可以去意大利,纽约,东京,和巴黎。最大的,是可以随心所欲。
但我不希望我们就是疯狂的骗取他人金钱的狐狸与猫。
我也不希望就此被钱占满了心窍和眼睛。
好的,我答应你,画一组画,由你联系画商,果真能如你所说,为我们带来财富,能挣一笔钱,为何不为?但我需要仔细想一想,这一组画的基调。
112
爱勒撒里乐,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爱上了杀死她全家的凶手,了解真相以后,她仍然爱他。而他极有可能在杀害她全家时,连她也不放过。“我爱上了一匹狼。”她说。但她仍然继续爱他。
下午看书,看到这么一段,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爱就是这样疯狂,毫无理智可言。令人恐惧,甚至厌恶。
如果,她知道了,“我爱上了一匹狼。”然后深夜把他咬死。
那么,爱不会成为理想主义的虚伪借口。
113
已经习惯了去果园的路,踏着那里温软湿润的草,然后,开门,在家里站立片刻。
我又站在这里了,幻想着你会突然出现。可是,你又在哪里呢?我能做的,只有守候,你来的渺茫的可能。
茫然四顾着,仿佛一个误闯进来者,带着无法细述的略微的恐慌,看着我带来的桌布,我带来的茶杯,我带来的花,我带来的透明的大花瓶,阳光照耀的光秃秃的墙壁,你曾深刻到上面的影子。
我看着这些,如同看着爱情的背景和舞台。
幻想哗哗的水声,它洗刷过你,然后开始洗刷我。
114
每次看到疯了的那个女人,都觉得难过。
她的儿子死了,12岁那一年,因为一次车祸。
随后,她就疯了。
她是文疯,不大说话,看起来干干净净,站在坡道与火车站广场之间的僻静的屋角,晒着太阳,一站就是半天。下雨她也来,如同洗澡,她男人来给她披上遮雨的塑料布。
到了天黑,也是这个男人来接她回家,拉住她的手,她安静而温顺的跟着,走着回去。
那男人,和他的手,是她仅有的,也是全部的支柱。
115
七月了,流火的盛夏。
我把窗帘换成了蓝色。这样,房间有了海水蓝的清凉。蓝色的田园, 你喜欢的茉莉花开满了篱笆两面。
踏着香味出入,浑身沾满香气。
七月了,一个个夜晚不能安睡,也不能想,似乎没有什么剩下的,都消失了,从我越来越干燥的皮肤的深处。
116
又结束了一次。
什么时候,你的话变得越来越少。一进来,就是死到临头一样绝望的抱住,仿佛离开城市的中心,潜逃来此,只为这样不要空隙的热烈的纠缠。
你从床上坐起,像只误服了毒药的猫,尽可能扒拉长自己的身体,弯下腰去,散落地板的一堆衣服里拎出你的那些。偶尔你看我一眼,是一种奇怪的,我无法形容的目光。让我想起距离。
然后你去淋浴房,隔着玻璃,雾气,和时断时续的水幕,暗黄的背脊像一小片夏天的麦子,模糊的成熟。
这是吗,是刚刚还和我一起的一具肉体吗。但仅仅几分钟,我已经不敢承认。
然后你出来,包裹好最里一层装束,只要时间允许,那时你会伸出一条洗过的发凉的胳膊,把我装进去一会。直到我们匆忙的穿戴整齐,如同来时的端庄得体。
碰到夜深,你会同意我与你一起悄悄关门离去。
但你从不说话,只听到脚步,单调,又有些零乱的响彻在果园边缘。
你袖着手,尽可能避免回头,仿佛我们完全陌生,毫不相干。
我知道,你那样怕,怕人,怕在人前泄露我们刚刚沉迷过的欢愉。
所以,在你不安的注视中,我先走远了。
你,你给予我的种种,最终出现到了我的画里。
我在我的画里看到自己的幸福和痛苦,以及你加注的新的幸福和痛苦。
117
是的,我有恐慌,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也很难有什么能让我动容。
我知道的,这很不好。
你所说幸福越美好,我越清楚它的无法预知。可是我,我想的幸福就是和自己爱的一起吃一碗饭,偶尔,他抬头看我一眼,偶尔,我抬头看他一眼。
爱,是用心,用眼睛说的,不用嘴。
当有一天,两个很老很老的人,一起坐在树下,回望他们走过的路,你能说他们没有爱?
画,昨夜已经开始,这一次我想表达的是,温暖,和爱。
感觉着时间的急迫,不能容忍它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白白虚耗。
我需要时间构思,修改,需要学习很多新的东西。
118
从不给自己退路,只会一直往前,直到走至绝境或者云外天空。所有的后果,我都已想到过,所有必由我来偿的代价,都了然于心。
想起来,除了那个“给我时间”,你再未作过承诺,不过,我知道你是对的,虽然,在我软弱的时候,我很想你在我的背后,给我支撑,给我依靠,让我不再凄惶。而你,给了我不知的时间外,就再不肯给我别的了。这个虚弱的承诺,更像绽在黑夜里的一个水泡,透明的,没有光,很脆弱,不经碰触也会自灭,碎掉。
我是一个自私的小孩子,我不要这幸福消失。
119
你说,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永远不走,看着我,可是,我怎么伸手也拉不住你的衣角。
我能够看见,你走在所有我走过的地方,我只是无从跨越。
以为先走一步会好受一点,可是,先走与后走其实都是一样,我又回去,只是不到两分钟,你的灯已经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