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
月老庙。
早过了上元时节,此时的庙宇原本该是冷清的,但沿路而过,火树银花,烟花在刹那绽放于空,色彩缤纷,如同流星般犀利划过,曼妙地舞动一曲又一曲,花瓣如雨,纷纷洒落。
芝汀千算万算,却漏算了倾府中还有一只小白白。吃下了仙丹,又被安历景施法遮掩了属于妖类的气息,原本的目的是方便它跟在倾凌身边以防他不在的时候她被人欺负了去。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个举动,让芝汀周密的计划落了空。
将倾凌从万年寒冰中解救出来,小白白便受到鸡宝的召唤去营救神力暂时丧失的安历景去了。
所以,倾凌才逃脱此难,冰封后的身子逐渐回暖,肢体运行如常,和苏醒过来的封廷渊一起从后门离开了倾府。最终,她还是选择了逃婚。
这一刻的她是自私的。抛开了心头的诸多顾忌。没有去想这场由锦淮帝钦赐的婚事一旦告破,该是如何收场。倾府会陷入怎样的境地,安历景又该如何将这幕成亲的戏码继续,封廷渊忤逆了这场御赐婚事拐带她出逃,被冠上一个欺君之罪之后是否会以谋逆罪论处……所有的顾虑,她都强制按捺。
一个女人倾尽一生等待的,并不是荣华,亦不是富贵,而是一个良人。执子手,与子并肩笑看云卷云舒。她承认自己很贪心,贪心得,想要牢牢抓住等待了那么久终于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个人。
没有任何迟疑,她私奔了。和封廷渊一道,也许以后的日子会被千万人唾弃,但却好过焚心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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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闪耀着光芒的金身前,倾凌被封廷渊执着手一步一步走近。
“凌儿,我封廷渊发誓,此生定不再负你。”娶倾落雁,是他今生做的最错却也不得不做的事。他已经无法对她承诺以前,至少他还可以给她一个将来。他这一生,恐怕也只有这一次,随心所欲一番,不计后果,只凭心而为。因为,对于她,他输不起。
没有亲人,没有祝福,没有那唢呐声声丝竹悦耳,只有月老庙前,姹紫嫣红的烟火燃放不息。
倾凌静静地注视着他,将他的面容细细抚触。这是眉,修长中自有一股风韵。这是眸,清寂孤鹜,有时候优雅卓绝,有时候又沉深似海。这是鼻,高挺豁达,那缠绕在她指尖的呼吸,每一下,都似要灼烫到她的心间。这是唇,薄薄的两片。原以为他娶了倾落雁,终究是薄情之人。可这一刻,以前的一切她都不愿去计较,只想一辈子都陪在他身边。
跪在月老像前,两人执手相望。
“我对着月老立誓。我封廷渊愿娶倾凌为妻,一生一世陪着她伴着她宠着她护着她,不弃不离。哪怕前路多舛,命运不济,也绝不会放开她的手。”
她不需要太多,有时候,一句话,便足矣。
深深凝视着眼前的人,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心意相通地跪在月老像前,重重一磕。
“我倾凌,亦然。”
到处去打牙祭归来的月老见此情景,看好戏般地摇晃着醉醺醺的脑袋,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蹒跚着想要回自己的金窝休息。
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眼,老眼却蓦地大亮,那个女的……那个女的不是三殿下看中的女子吗?
三殿下的人,居然在月老庙前请求他主婚来了?
哎呦完了完了,若是让三殿下知晓,自己这条老命即使保得住,这折磨,肯定是少不了的。
“明明没将这两人的红线绑在一起啊,这鲛人怎么会这么冲动要嫁别人了啊……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尽让人头疼……”
前有芝汀郡主故意隐瞒这女子前世的身份想要让他剪断三殿下和她之间的红线。他震慑于三殿下而偷偷掉了包,岂料这一转眼,这鲛人便又和别的男人有了牵扯。
自己这造的是什么孽啊。赶紧找找,这红线怎么可能绑错呢……上一次被芝汀郡主闹了一通之后,他还又检查了一遍呢……
晕晕乎乎的脑袋有些昏沉,月老脚步蹒跚褴褛,翻找着乾坤袋,一时之间竟忘记自己为了出门打牙祭并未隐身。
此刻他突兀地出现,竟打断了倾凌和封廷渊正欲再朝着月老像叩首的动作。
两人防备地看着他。倾凌一走,婚礼必定无法进行,恐怕此刻倾鼎天为了给锦淮帝给安历景一个交代,正将城里头翻个底朝天。难道,是倾鼎天的人?或者是安历景派来追踪他们的人?锦淮帝的人?
悻悻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月老暗叹一声。这把老骨头还真是要命,糊涂啊,竟然连隐个身形都忘记了。
不过,因为这突兀的现身,打断了那两人继续打着月老的名义给他们主婚。自己好歹帮了三殿下一个大忙不是?日后可得去跟三殿下邀一个小功。
“咳咳咳……老头子纯粹是路过的。不过看着二位虽然男才女貌,但命格迥异,不像是有夫妻相,所以斗胆进来凑个热闹。两位要私定终身可得三思再三思啊,这月老也许根本没将两位的姻缘捆绑在一起,你们之间的什么情啊爱啊,也许都只是假的虚幻的……你们懂的,这七情六欲,感情分为多种,别以为有好感就是爱情,那是谬论,是引导你们犯下一生错误的症结所在啊……老头子奉劝两位,这婚姻大事,千万不可儿戏啊……”
封廷渊的眼神有些冷,对于这个凭空出现的聒噪老人,好脾气一点一点地消失。至于倾凌,则是直接毫不犹豫地否决:“都说老人家吃过的盐比我们这些小辈吃过的米还要多,倾凌今日算是见识了。”转首,对着封廷渊笑靥如花,“廷渊,看来这位老人家吃盐吃得犯痴,疯得不轻。我们不用理会,继续吧。”她心意已决,此生,非他不嫁。
“什么继续?凌儿这是在和右相办家家酒吗?怎么也不唤为夫一声,让为夫也来凑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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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漆的大门口,零星两三点残星的余辉下,一个身影由远及近。如月的风姿高雅,一袭红色的喜袍更衬得他丰神朗俊,袖口绣着金丝,那意蕴着百年好合的图案,此刻看来竟是莫大的讽刺。
玉冠不知是不是赶得有些急,略微有些散乱。缀下几缕发丝,在那张风华的俊颜上添上一抹桀骜不驯。
安历景就这般一步一步走入那烛火营造的庙宇之内,站定在那跪在地上彼此含情脉脉的两人之前。
“为夫也想和凌儿一起玩办家家酒,这可如何是好?”轻到了极致的声音回响在月老庙内,眼神无光黯然,仿若亘古的寂寥南荒,演绎着绝望与哀恸。
有那么一刻,倾凌以为自己眼花了。眼前的人,怎么会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登徒子?他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绪?
随即,她便甩掉了自己的想法:“安历景,你我都别再自欺欺人了。你对我根本就只是玩/弄罢了。我对你,也根本不可能会有任何不该有的感情。”
只此一句,安历景维持如常的俊颜上便已呈现一抹死灰般的煞白。
鸡宝和小白白正在和那两人缠斗,没有了神力,他好不容易冲破束缚他的锁骨咒恢复成正常的大小,却让他的本命之体迅速凋零。
明明只需等到明日,他恢复神力,一切便都过去了。可他却知道,时间不等人,一旦错过,便真的再也不可重来了。心脏的位置,因为他不管不顾冲破锁骨咒而产生了裂缝。淋漓的鲜血每落下一滴,便被寄居在地底下的嗜血蜉蝣吸取。蜉蝣贪婪成性,不知餍足地在他脚下,黑压压的一片,等待着下一滴鲜血的到来。
根据城东这个线索一路寻来,他都不知道,自己体内的血还能否够他坚持到明日。
心底,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她,用尽任何手段,都不能再让她离开自己。
可是此刻,她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希冀,刹那成灰。
十八层的地狱,恐怕也不及她一句话来得让他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