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佛寺地处郊外,位于灵隐山头,平日里去求佛烧香的不多,但逢年过节,去的人便络绎不绝。尤其是三年前轰动晋云城一时的五起女子被杀案的真凶竟出自九佛寺还俗的和尚,好奇心理作祟,更是引得无数人前来观望。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九佛寺虽说渡化了个残害百姓的凶手,但它许愿却极为灵验。有求家中病重老母快些好的,第二日,那卧床多年的七旬老母便能下地走路了。有求怀个大胖小子的,不出一月,便被大夫诊出了喜脉。有求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的,回家后,便发现家里头鸡鸭满地跑,客自远方来。
当然,升官发财有权有势诸如此类的许愿,却从未灵验过。想来佛祖繁忙之余还是普渡众生,不愿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今儿个是天贶节,九佛寺又到了每年一次的翻经日。阳光明媚,寺院里会将藏经阁内放置了有些年头的经书拿出一部分,晒在后院,任由前来拜佛的施主观赏。若有人遇上喜欢的经书想带回去慢慢研究,可向寺院多布施一些香油钱。
倾凌每年都会前来,只是每年的心境都是不同。
自从安历景被太上老君和太白金星带回天界后,她每半个月便会到九佛寺礼佛一趟。可惜,常人求人得人,而她想求的那个人,却依旧没有出现。对于他人能轻易实现的愿望,这九佛寺的菩萨,却吝啬于满足她。
但心里头就是有那么一份卑微到了骨子里头的执念,不想放弃。而今年的翻经日,她有意研究一下经书。有关于自己前世是鲛人的记忆已经悉数想起,但她迫切地想知道,能否恢复鲛人之力,亦或者,仅仅赋予她部分能力,能让她上天界去寻安历景。
等待,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她知道安历景等了她很久,久到她根本就触及不到的岁月,久到她即使知道了,却还是选择再三地将他狠心推拒,更甚至是亲自对他痛下杀手。所以,这一次,换她等他,换她去寻他,换她,去想着他念着他。
寺庙前,是威严的佛陀伫立。共百步的石阶屹立,蜿蜒而上。而石阶尽头,便是庙门。
庙宇恢弘,朱漆寺门大敞。到处可见一派金碧辉煌,香火鼎盛。人流早已不息,这般的大日子,晋云城内的百姓,早已一大早便赶来了九佛寺。还有官宦人家,自然也不甘人后。
从简陋的马车内出来,倾凌将已经长高了些许的安贺贺抱在怀内。差不多两岁的孩子,倒不再人前人后总喜欢逮着倾凌喂奶了。说话不再是咿咿呀呀,发音清晰,字圆腔润。不过断奶之后,却多了一个老成的毛病。倾凌不知道这是不是归因于他身上流着安历景的血,所以才能如此早熟老成,但能如此,却也好过总让她头疼。
“夫人,咱们是先去上香还是先去寺庙后院帮忙翻经书,顺便再看看呢?”紫枫将几块碎银从包袱里拿出,贴身放了起来,开口请示着。
朝霞映照下,倾凌的周身笼罩着淡然与绝美的色彩。发簪缀着流苏静静地垂落,风过,微微晃动。曼妙的身影被拉长,虽是显示出几缕无言的落寞,却也勾勒出无言的释然。
倾凌望了一眼热闹的门口:“未上香便去翻经书恐怕对佛祖不敬,咱们还是先去捐些香油钱吧。”
让车夫自己寻个地方先歇歇,一行三人便沿着石阶走向了寺庙。
*
门口,有小沙弥为香客引路,也有几位师傅在宝殿内讲经说法,一圈人将其围着,细细聆听。
前头的六角屋檐下,摆放着一张方桌,上头放置着捐香油的红木漆桶,由两个小沙弥照看着。每每有施主过来,便喊几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长久下来,那音调呆板至极,只是重复着,却丝毫没有半分诚意。不过每次望见那白花花的银子甚至是银票时,两双眼睛都变得雪亮,兴奋之色一闪而过。当看到几个铜板时,却露出鄙夷的神色。
紫枫刚要按倾凌的吩咐将几两碎银放入桶内,却不妨被安贺贺碰了碰手臂。
安贺贺窝在倾凌怀里,人小鬼大地建议:“紫枫姨姨,贺贺想要捐香油……姨姨让贺贺捐好不好?”
紫枫望了望倾凌,见她点了点头,便将手里头的碎银放到了他手里:“好,小少爷慷慨,奴婢怎么着也得随了小少爷不是?”
嘻嘻笑了两下,安贺贺在倾凌的帮助下身子前倾,手刚要将银子丢进那红木漆桶,却停了下来,带着稚嫩的声音望向小沙弥:“如果我投了钱,我爹爹是不是就会回来了呢?是不是就会和娘亲一起疼贺贺了呢?是不是不会抛下这个家了呢?”
见着钱快到手了,两个小沙弥哪有说不是的道理?忙道了几声“阿弥陀佛”,连连称是。
“是不是我捐得越多,佛祖就越灵验,爹爹就会越快回来呢?”
“正是,正是。所谓心诚则灵,小施主捐的香油钱越多,代表心越诚,佛祖就越会受到感动,满足小施主的愿望。”其中一个稍微年长的小沙弥忙接口道。
“可是我们今天出门只带了这么些,这么少的银两,心会不会不诚呢?佛祖会不会听不到娘亲的祈求呢?”
“怎么会?人无分贵贱,这钱也不分多寡,只要心诚,心诚即可。”见到手的银子马上就要飞了,小沙弥自然不愿放过。也不管这话是不是与刚刚的冲突,忙及时挽回。
“可是我还是好担心哦……两位哥哥,贺贺能不能假装那个桶里的钱也是贺贺一个人捐的,让佛祖看到这么多的钱,佛祖就一定会满足贺贺的愿望了。”
“当然可以啊,小施主尽管将银子投入即可。”另一个小沙弥也忙不迭说道,声音里带着丝急躁。
“反正是假装的,那能不能让贺贺先将它们从桶里拿出来,假装都是贺贺的,然后和贺贺的钱一起捐香油呢?”
“这个……”两个小沙弥有些犹豫。为了几两碎银,这样的法子还真是够折腾的。
见两人迟疑,安贺贺忙将脖子上挂着的一块上等蓝田玉露了出来,喃喃自语道:“这玉据说能买下两个城池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贺贺能不能也和那些钱一起捐了呢?”
“行行行,当然行。”显然是见过世面,对于玉器也有一定了解。当看到那块质地上乘的蓝田玉时,两个小沙弥眼睛都发直了,再顾不得犹豫,直接便将香油桶内的钱全都取了出来,甚至还为了安贺贺拿着方便,直接将其装在了一个袋里。然后讨好地递给他,就巴巴地等着他捐香油,顺便将那块蓝田玉也捐进来。
岂料,那小人儿窝在自己娘亲怀里,掂了掂手里头被他搜刮去的银两的重量,一本正经道:“爹爹在天界好歹是三殿下却不管坑蒙拐骗的小事。在人界时也是朝廷大官也不管这等小事。等贺贺见到他,一定要将这些银两狠狠砸到他头上。哼!娘亲,到时候你可不准拦着贺贺。”
失神地望着这张和安历景极为相似的小脸,倾凌刮了一下他的鼻头:“你害得你娘亲求神拜佛失败了,如果你爹爹还不回来,那娘亲就拿你是问了。”
“哼……谁怕谁啊……若爹爹回来了,贺贺让爹爹给娘亲跪搓衣板好不好?还有,让娘亲当着爹爹的面给贺贺亲亲抱抱,嫉妒死他。”
失笑地望着他,倾凌也不管身后那两个小沙弥两张臭脸急得都快要冲上来了,直接便抱着安贺贺离去。
“娘亲,你不怕他们追上来找咱们算账吗?”
“你做这一切不就是料定了咱们身后跟着的人会替你摆平吗?”倾凌用手指弹了下他的额心,带着几分纵容与溺宠。
“鸡宝虽然因为恨娘亲伤了爹爹对娘亲态度冷淡,但他还是很好的啦。”
“叫叔叔,没大没小。”
“是鸡宝自己让贺贺这么叫的。要不然,鸡叔叔鸡叔叔,他都觉得丢人……”
所有的变故,来得极快。在三人撇过拜佛直接在后院中穿梭时,一个黄色的身影蓦地直直撞了过来,将倾凌和怀里的贺贺好巧不巧撞入了那一潭幽泉。倾凌只来得及将安贺贺甩给紧随不离的紫枫,见着她安然将他接下,自己却噗通一声整个载入了水中。
周围,是几人一圈,尤其以大家小姐名门贵妇居多,嘻嘻闹闹地晒着经书,还一边咬文嚼字地念着。
当发现有人落水时,忙奔了过来,看热闹有之,但想要搭把手的,却根本没有一人。
倾凌在水中挣扎片刻,起初对水的恐惧消失不见,阳光下,那幽深的泉水极浅,她却仿佛天生便是水中的王者,呼吸逐渐通畅,停止了呼救。而夏日的温度,也未带给她寒意。
只是,再一次的变故,却在转瞬之间。当她正要游向岸边时,她的身子却蓦地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两条腿,明明挽动自如,可彩光一闪,却腾空而出一条巨大的鱼尾,五光十色,泛动着光泽,荡起水花无数。
而她,却仿佛被定在了极浅的幽泉中,竟难以再游动分毫。
四面八方,是涌起的抽气声,以及……一阵阵肆意的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