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随着一阵低沉悠长的汽笛声,“辽宁”号巨型蒸汽轮缓缓停靠在夕阳下的博铺港码头边。
头重脚轻的刘余庆提着师父刘三的药箱,扶着栏杆随众人慢慢下船。
这次跟师父出海他可算见了大世面了。刚从广州上船,他就对这艘传说中无帆无桨驱鬼神之力而行的澳洲怪船充满惊奇,跑前跑后看个不够。等到座船驶出零丁洋,到了无边无垠的大海上开始逆风加速后,在轰鸣声中劈波破浪,不断地赶超前面的帆船,又把它们远远地甩在身后不见踪影时,他更是像个孩童一样睁大眼睛,张大嘴巴不住地发出惊叹。想起以前横渡黄河长江时,在黄土高原长大的他就认为那汹涌的河水、浩瀚的江波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存在,但身处海上他才知道什么叫坐井观天,什么叫望洋兴叹,不由觉得自己的眼界境界领悟到了一个新层次。
不过,最初的兴奋劲过去后,他就开始头晕目眩,心慌气促,呕吐不止。之后的漫长行程都是在晕船中度过的,以致下船时比生了一场病还要难受。好在刘三师父细心周到,当即让刘雪刘农带他去检疫营找相熟的人安顿下来,先好好休息几天——第一次来临高的归化人员必须经过检疫,元老带的人也不能例外,唯手续较便捷,次序较优先而已。
刘三等元老通过内部人员通道出海关区的时候,正遇到雷州的文同、常师德、谌天雄也刚下船,众人好久不见,不免要寒暄一阵。
大家正笑着看常师德和张易坤互相吹牛、调侃,忽听一个怯生生的女声迟疑地喊:“苏首长?”
循声看去,一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睛大大的小姑娘正站在路灯下,扑闪着捷毛向这边张望。常师德夸张地“哇塞!”一声问:“这小可爱是谁家的啊?”
这时和刘三同路的苏元老走近去,笑问:“干什么?是不是请我去吃米线啊?”
小姑娘抗议地摇摇双肩,不满地说:“姐姐派我来接你,叫你一下船就去找她。”
常师德也凑过来,挤眉弄眼地问苏元老:“风云,这小丫头是谁啊?”
苏元老故意摆出一个嫌弃的表情道:“去去!你死远点,不许你靠近她!”
回头跟大家挥手打个招呼:“我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聊吧。”也不等人回答,和那小姑娘坐上马车往百仞城而去。
车上,苏元老问:“米线,你这夜盲症还没好利索?每顿饭都要吃猪肝忘了没?”
“哎呀我吃猪肝都快要吃吐了,快别再提肝了。”
“那谷精草和夜明砂的药方呢?”
“首长你再说这个我就真要吐了!我前天才知道那个夜明砂原来是蝙蝠的便便!太恶心了!你太坏了,骗我吃这个!”
“怎么是骗你呢?中医就是这么说的。你不吃药眼睛怎么恢复啊?”
小姑娘眼珠转了转说:“首长,我听说吃苹果也可以治夜盲症的,这个药方多好,我愿意每天都吃,饭前饭后都可以。”
苹果是一种温带水果,在临高还是很稀罕的。
“你还是吃米饭吧哈哈……”
小姑娘蹶着嘴说,“苏首长,你不要再叫我米线!”
“哦?好,那还是叫米粉吧?”
“也不许再叫米粉!”
“那难道叫米饭?米皮?哈哈哈……”
小姑娘哼了一声不理他了。
马车停在一幢办公楼前,楼里大多数房间还亮着灯,看来加班的人不少。
苏元老随小姑娘敲门进了202房间。这个房间不到60平米,中间一道板壁分为左右两部分,左边是统一风格的办公区,有桌椅、文件柜之类;右边的休息室是元老才享有的,算是特权的一部分,包括更衣室,淋浴室,一个可以午休的小床,夏天还有不限量供应的冰块,不过如此。
办公桌上堆满了半尺高的杂乱文件。芈丽正俯在桌前比对两份密密麻麻的统计表格,边看边在本子上记录。听见他俩进来只抬头看了一眼,仍低头忙手中的活,嘴里问道:“怎么现在才到,船又晚点了?”
苏风云元老熟不拘礼地提壶给自己倒水,笑道:“咱们大临高的交通几时准过点?今天晚点还不到3个小时,都该通报嘉奖了。”可惜壶里空空如也,他倒了半天也没倒出水来。
小姑娘见状赶紧提壶去打水,回来手脚麻利地泡上茶,又忙着去食堂弄饭。她不用问也知道,自己的主人——现在叫首长——肯定又忘了吃晚饭。走到门口又回头问:“苏首长也还没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苏元老作严肃状:“一碗米线多放酱油不要辣……”
小姑娘不等他说完就扭头跑了。她是当年第一批女仆培训班的孤儿学员,因为身体不好,又有严重的夜盲症,毕业后没有元老要她,很是过了一段遭人嫌弃的日子。后来米丽申请买一个女仆打扫卫生,办公厅一看机不可失,赶紧把她便宜处理掉了。
按以前的惯例,元老都会给刚来的奴仆重新命名,临高奴仆界各种奇葩恶搞名字都是这么来的。当她被带到芈丽家时,芈元老正边吃饭边看资料,懒得费脑筋,看着饭碗说:“那你以后就叫米线吧。”小女仆嫌这名字太土太难听,又不敢不从,结果第二天早上眼皮都肿了。芈丽注意到了,诧异地问:“米线呀,来咱家让你受委屈了?”小女仆一听就扁嘴欲泣。芈丽追问半天才明白,她就是嫌名字太难听。芈元老大为好笑:“就为这点事?至于吗大小姐?这样好了,既然你不愿叫米线,好说,米饭、米粉、米汤、米粥,这些你自己随便挑,好不好?”小女仆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了出来。芈元老见她这副又可气又可爱的模样,赶紧安抚:“好啦好啦,咱家没别人那么多规矩,名字你自己决定,只要你开心就好。”
权力下放就有被滥用的危险,这话一点不错。小奴仆接下来就将自主命名权充分运用,隔数天就对自己名字感到不满意,先后换过亦菲、子怡、冰冰、诗诗等几十个,最后所有人甚至自己都搞不清她叫什么了。芈丽根本记不住她那么多名字,好容易记住一个又换了新的,最后还是叫米线拉倒。这事经常被熟悉的人拿来打趣她。
芈元老是个工作狂,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作为社会主义教育出来的人,她也没有把人当奴仆的封建想法,只把米线看作小妹妹。她用人不疑——主要是没时间理会那么多,所以家里的钱票财物花销采购全由米线自己看着办。米线也不负知遇之恩,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姐妹二人甚是相得。
苏元老无聊地翻看着桌上厚厚的统计数据文件。好容易等芈丽的工作告一段落,饭也来了。一边吃,芈丽一边对他嘀嘀咕咕起来。
元老院这些人如果按能力分分类的话,多数应该是有野心没能力的,在原时空混不好,梦想着来欺负古代人;其次应该是一部分没野心也没能力的酱油众,主要是老弱妇孺;再次是一批有能力也有野心的家伙,现在在各部门领域引领风骚的就是这些人;最少的应该是有能力但没野心的人,像钟利时博士的精力就是只放在科研领域,对政治兴趣有限,苏风云也勉强属于这一类。他在专业的精深度上没有钟博士那么强,但他以博闻强志出名,兴趣爱好和知识面比任何人都广,尤其好学习,对所有不了解的自然科学都兴趣盎然。此人虽然聪明,然而在待人接物方面又近乎白痴,所以这几年来几乎在所有部门所有行业的技术岗位打遍了酱油。由于他能力不错,在众酱油中算是一瓶万金油。
与他相反,在芈丽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什么业余爱好。她处理问题的能力极强,又善于协调关系,尽管在开始表现比较低调,但几年来的工作成绩得到了一致认可。这位一天到晚忙得顾不上吃饭的小女人,几乎以一已之力撑起了全临高住房保障和房屋管理局的工作,在城区规划、拆迁户和归化民安置、元老和高级归化民干部住房分配、房屋归档管理等方面的能力和经验不可替代。
也不知她看上了苏风云这个闲散人员哪一点,反正不知从何时起,两人就有了超越友谊的关系。对于苏元老的不务正业,整天给人帮忙打工这一点,她是不满意的。这次提前得到一些消息,就有意帮苏风云搞个露脸点的正职,混混资历——这种事苏风云这个白痴肯定是想不到也办不了的。苏元老听她分析了一通形势以及对他前途的种种好处,觉得不是坏事,倒也欣然从命。
一直到整个办公区都安静下来,溶入百仞城宁谧的夜幕中时,202室的灯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