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一家面馆里,妻子在对面喂两岁大的儿子吃面。一个三十来岁模样的女人,走到我的面前。她说,你是马青吧?我是刘芳。你现在还写小说吗?我轻轻一笑说,不写了。她说,那你现在干嘛呢?我告诉她,我在一家性病医院上班。她说,跟你说真的呢。我说,我跟你说的就是真的。
我的确是在一家性病医院上班,并且还刚刚被同事老王诊断出了****癌。他是我们医院治疗****癌方面的专家。因为医院已经很久没人来了,所以在得知我得了****癌后,老王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把这个好消息在第一时间告诉了我。他很有信心地告诉我,****癌其实不是绝症,大不了把****一切,至少可以把命留下。
所以,我现在灰头土脸的坐在面馆里,看起来有一些心不在焉。这个消息我还没有告诉妻子,因为我明白在我的生命与****之间,她宁愿选择后者。她这个人就是太要面子,她不允许自己有一个没有****的老公。就是死,我也必须带着自己的****去死。
可我现在已经打定主意,听从老王的建议,切掉****,去泰国发展。老王告诉我,他做过很多****切除手术,在泰国那边有门路。如果需要,可以帮忙安排工作。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让你的亲友去泰国旅游。
这是你对象吧?刘芳礼貌性地跟妻子点头致意。妻子却笑得很勉强。我的妻子谭文君并不是盏省油的灯,这一点我也是在跟她结婚后才发现的。然而已经太晚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被贴上了标签成了她的私人物品。
女人结了婚这一点都不妨碍别人来勾引你。事实上,有些男人专打已婚妇女的主意。可结了婚的男人算是完了蛋了,就像被扔进垃圾桶里的废品。再也没有哪个女人再有兴趣看你一眼。以前跟你打情骂俏的那些姑娘们,一下子就变成了不容侵犯的圣女。哪怕是你问她句吃了吗,她都会以为你是想跟她搞婚外恋。
哦,可怜的已婚男人。即便有一个好心的女人不介意你已婚的身份,她带着天使般的微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这下可好了,所有人都骂她是婊子、是烂货,于是这个好心的女人不堪辱骂,伤心地离开了。我禁不住仰天长啸,妈的,这是什么世道!
我的妻子谭文君,婚前婚后都是一名超市收银员。我之所以跟她结婚,除了她的长相还算甜美,我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碰巧是我第一本小说为数不多的读者中的一位。跟自己的读者谈恋爱,那就方便得多了。
所以在婚前,我总是把自己的小说送给各种各样的女人。希望她们会通过我的小说爱上我,并原谅我的不名一文。可事与愿违,她们看完了我的小说,摸清了我的底细后,就一个接一个的飞走了。我环顾四周,只有一只小鸟还在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她长得不错,虽然是一名超市收银员,但跟我性病医院的工作还是蛮搭的。那我们还等什么,这就结婚吧!
人啊,一旦陷入了某个圈子就很难再跳出来。我从这家医院跳到那家医院,从妇科医院跳到男科医院,一直跳不出性病医院的圈子。没有办法,在中国北方的这座三线小城,需要写作的单位太少了。报社倒是挺适合我,可是他们不用我。你知道,这年头干什么都要有关系。性病医院就是在这个时候接纳我的,并且给出了不错的薪水。起码可以让我隔三差五的就喝上一顿啤酒。
可我这人没长性,由于经常失业,时不时的就要靠谭文君来养。所以在她面前我一直低三下四的。我知道我在她心里早就不算个男人了,可是她一直不挑明,我也就只好一直低三下四下去。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那就过一天算一天吧。
可是刘芳并不了解情况,她依旧很热情地问我,我记下你的手机号吧。我告诉她,我早就不用手机了。她说,真的假的?太不够意思了吧你!我说,真的。她说,那QQ号总有吧?于是我就把QQ号码给了她。
阔别多年已经难以辨识的刘芳,没头没脑地说了一通后就离开了肇事现场。妻子放下面条,十分严厉地盯住我。我知道,我们又需要谈一谈了。为了我的过去,那些莫须有的作风问题。
这女的谁呀?妻子问我。我说,是一个旧朋友。她一下就火了,说,朋友?看她那样!要不是当着我面儿,你俩就在这儿旧情复燃了吧?我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你不要无理取闹!我无理取闹?马青,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的妻子指着我的鼻子,在破旧的面馆里,怀抱着我满眼惊恐的儿子。我忽然鼻子一酸说,谭文君,我对你的感情你是知道的……妻子当然不明白一个即将失去****的男人的心情,她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跟你说着玩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
我早就说过,我的妻子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敏锐地意识到,刘芳的突然出现绝不是一次偶然的没有下文的相遇。但她并不知道,真正值得提防的并不是刘芳。过去的一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对妻子提过。因为我觉得那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既然是上辈子的事情,那还有什么说的必要呢?
晚上,我跟妻子躺在床上,在我们中间的是熟睡的儿子。他微闭着眼睛,稚嫩的小脸蛋上有一丝疲惫的神情。哦,他是那么的需要保护。这使我想到如果自己真的得了****癌,儿子将是多么的可怜。我心里一阵难受,想要跟妻子谈一谈。
卧室的灯已经关了,我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盯着妻子说,你今晚好像不太高兴。她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回答。是因为在面馆遇到的那个女人吗?我轻俏地问她。她动动肩膀说,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只是有点累。
这次没有说话的是我。或许是我的沉默被她理解成了无能的表现。她突然有些激动起来,马青,我真的很累。每天都要站上好几个小时,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客人。我问她,又有客人给你气受了吗?她叹口气说,今天又有收银员辞职了。我说,不然你也辞职吧,换份轻松点的工作。
谭文君终于爆发了,她用一种极力克制的语调说,我也想辞职啊!可是你的工作那么不稳定,我敢辞吗?我们两个都失了业,青果还这么小,我们怎么办?别人的老婆工作不顺心说辞就辞,或者干脆在家里养着。你呢?你给过我一点安全感吗?
我终于也不耐烦了,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聊聊天?我已经在工作了,你还想让我怎么办?你以为有份工作就心安理得了吗?妻子一腔幽怨地说,结婚前我以为你是一个有责任感,有野心的男人,可是……可是什么?你到底想让我怎样?我想写小说,你嫌我不工作,我工作你又嫌我不上进!我愤怒地从床上了爬起来。谭文君也坐了起来,她有些惊慌地问我,你干什么?我说,我不睡了!
我气呼呼地坐到了书房的电脑前。谭文君急匆匆地追了进来,她说,马青你干什么啊?咱们不是交流一下吗?我说,我没事,我就是不想睡了。她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容易生气呢?你快跟我去睡觉。我说,我就是不困,我保证在十二点之前就睡好不好?她还想再说什么,我不耐烦地冲她吼道,你就让我安静一会,行吗?
支走了谭文君,我打开电脑在键盘上敲下了六个字,****癌的症状。
早晨,我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电脑屏幕上是一行加黑的四号字:33天,从男人到女人的蜕变。这是网站编辑小孙写的一篇伪原创。我冷冷地注意到,这孙子正躲在电脑后面偷偷地观察我。我不动声色地打上可用二字,又给他发了回去。
我想,老王已经把我得了****癌这个喜讯传遍了整个医院。于是全院的人都鼓舞起来,终于有点事情可以做了。就连平时跟我不太啰嗦的那些小护士们都开始关心起我来。她们有一搭无一搭地跟我聊着天气以及食堂的午餐。坐在对面的那个三十好几依然独身的死玻璃,一刻不停地对我搔首弄姿,这同样令我感到无法忍受。
我觉得有必要找老王谈一谈了。虽然大家是同事,可你毕竟得尊重一名患者的隐私吧?正在这时,QQ系统的小喇叭咚咚咚地闪动起来。我心里一沉,点开一看果然是刘芳。我把她加上,可她迟迟不说话。在我失去耐心想要离开的时候,她发过来一条消息说,按理说,我不该再打扰你的生活。可是你还记得左蓝吗?
啊,左蓝!这个名字令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她说,左蓝向我找过你,她又回到了BJ,开了一家服装工作室,一直单身。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慢慢地把对话窗口关掉了。
左蓝,这个曾令我魂牵梦绕的名字。这个在我每每以为自己已经将她忘掉时,就会冷不丁地出现在我夜半的梦里,使我醒来一阵心如刀绞的女人,竟然时隔多年又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当我想写小说时,我就失去了小说。当我想要做一个父亲时,我就失去了我自己。在你什么也不想要的时候,一切如期而来了。
左蓝像一匹扬蹄的铁马,踏破记忆的冰河,于是记忆的河流裹挟着冰凌汹涌而来了。可我说过,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