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还人声鼎沸的祠堂,现在一片寂静。
大树很是尽心尽责,每次等补习班上过课后,大树都会主动留下把教具、桌椅等都收拢完毕才会离开。
暴力娘们拿火把把祠堂里的油灯点亮,昏黄的烛光下,祠堂里的陈设慢慢清晰。祠堂最里面供奉着李氏一族的祖宗牌位,牌位周围用红色和黑色的布幔笼罩起来,供桌上摆放着几样供品,香炉里盛满厚厚的香灰,供桌前和墙边摆放着一溜供人跪拜的蒲团。
看这个格局,倒和一般庙里的大殿差不多。
“哇……这就是祠堂!”祠堂这种地方,女性一般是不让进入的。不过今天晚上,倒是没人来强调这个规矩。
“小声点!”暴力娘们的语气里很是敬畏:“倌儿,你今天就在这里睡吧,我一会回去给你拿个被子,还要弄的吃的……哦对了,还有伤药,这个杀千刀的,下手也没个轻重!”
暴力娘们说着说着就有点眼泪汪汪,没口子的咒骂李成虎。
“娘,没事儿,皮实着呢!”李汉关倒是不以为意,也就是刚挨到身上时疼那么一会,到这会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怎么会没事儿?衣服都抽破了……”看上去李汉关确实是比较惨,身上的衣服都成抽成一缕一缕的,斑斑点点到处都是血迹。暴力娘们想帮李汉关整理一下,却不知道如何下手:“还疼不?”
“都说了没事!”李汉关三把两把把身上的衣服扯掉,随手扔到角落里。
暴力娘们和燕子见惯不怪,琼玖倒是红着脸躲了出去。
“呀!你这孩子,别扯,再把伤口扯破了……这,这还真没事?”暴力娘们惊奇不已。
刚才还血肉模糊的背上,现在已经光滑如初,甚至肤色比原来还要好一些。
“这……这……”暴力娘们有点无法接受,刚才的一切莫不是幻觉。
“呀!娘你拧我干嘛?”燕子大声抗议。
“哦,哦,拧错了,拧错了!”暴力娘们在燕子身上随便揉两把,转而关注李汉关:“嘿……还真没事,揉都揉不破,倌儿你说你是吃什么长的?怎么白的跟个娘们似的?”
暴力娘们研究完,随手在李汉关背上抽一巴掌。
“别打啊,我这还伤员呢!”李汉关非常怀念刚才燕子和琼玖左右搀扶的时刻。
“伤个屁,老实在这反省,我一会给你送被子过来。”暴力娘们嘱咐一句,领着燕子和琼玖就走。
李家寨子的夜晚很是宁静平和,位于寨子角落的祠堂更是寂静一片,除了远处偶尔的犬吠声,就只有草丛里不知名的昆虫“悉悉索索”的叫声。
李汉关找了个墙边的蒲团靠墙坐下闭目养神,他却是需要好好冷静一下,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
现在是癸巳年,远一点的日俄战争先不去说,迫在眉睫的甲午日清战争无可避免。从前段时间尤里和别里科夫的任务来看,日本人现在已经有意识的向奉天开始渗透,或许这种渗透早就已经开始了,只是李汉关刚刚发现。李汉关竭力回想日清战争的历程,著名的大东沟海战李汉关知道点,旅顺大屠杀也有印象,别的就不知道了。
可以肯定的是,战争肯定会在陆地上进行,只是不知道波及范围会有多大,辽阳会不会沦陷?奉天会不会沦陷?
李汉关两眼一抹黑,书到用时方恨少,李汉关仔细想以前上历史课时自己在干什么?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在这个时代越久,越感觉21世纪的生活就像一场梦。
但不管战争会以何种方式进行,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快训练出一支可靠的武装力量,哪怕在明年的战争中不能浑水摸鱼,起码也要拥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这么想起来,白天和马王八的冲突就有点不智,且不说马王八的行为有多么过分,单单是马王八有官身这一点,就必须珍而重之。在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之前,和官府还是不能交恶。
话虽然这么说,如果白天的事情再次重演,李汉关认为自己还是会动手。人最重要的还是锐气,一旦想得太多就会瞻前顾后,这样一来,难免就会伤了锐气,这口气再想提起来就难了。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的原因。
正在胡思乱想,大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二喜迈着小碎步蹭蹭蹭的跑过来。
“过来,今天多亏了你……算是没白疼你!”李汉关对二喜招招手,二喜听话的到李汉关身前卧下,一脸享受的任由李汉关的抚摸。
黑熊也扭着屁股爬进来,李汉关上去就是一脚:“嘿你个黑胖子,这会儿才出来,打架的时候哪去了?整天就知道吃吃吃,养你有什么用?”
黑熊好似自知理亏,仗着皮粗肉糙挤着二喜趴下,引得二喜斜视的小眼神格外不满。
“吭!”李成虎一边咳嗽一边进院子,手里还抱着两个被子。
李汉关刺溜一声窜到供桌前老老实实跪好,诚心诚意低头忏悔。
李成虎默不作声的走进祠堂,随手把被子往墙角扔一个,自己拎着一个靠墙边闭目养神。
李汉关等了半响也不见李成虎说话,偷偷回头瞄一眼,李成虎靠着被子躺在墙边貌似是已经睡着了。
李汉关也不死撑,蹭到墙边枕着被子也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就在李汉关半睡半醒之际,忽然听到李成虎的声音:“你到底想要怎样?”
李汉关腾地翻身跃起,却发现李成虎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正有点疑惑的盯着自己。
“呃……爹,您是跟我说话?”不管李汉关对李成虎服不服气,经过一顿家法之后,李汉关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
“嗯,你到底想要怎样?”李成虎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不是睁着眼,仿佛说梦话一般。
“呃,我,我不想怎样。我只想好好过日子,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李汉关松弛下来,重重倒在被子上,也仿佛说梦话一般。
“那你这么折腾是为了什么?”李成虎自认为自己做的还不错,至少李家不愁吃不愁喝,日子过得还算逍遥,因此对于李汉关的回答,李成虎并不满意。
“为了应付潜在的危机。”折腾了半宿,李汉关有点疲惫。
“危机?什么意思?”以李成虎的文化水平,无法理解“危机”的含义。
“潜在的‘危机’,就是指还没有暴露出来的危险,蕴含机会的危险。”李汉关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决定换一种描述方式:“简单说,就是以后可能遇到的危险,以咱们寨子现在的实力无法应付的危险。”
“未来?未来的事情你能说得准?”李成虎对这种云山雾罩的回答颇为不满。
“说不定。”李汉关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是没有办法跟李成虎解释。
“说不定!哼哼……说不定的事情你瞎折腾什么?”李成虎呲之以鼻。
“还记得前一阵子那两个两人吗?”李汉关沉默半响,还是决定要透露一点:“那两个洋人是美国人,但是受雇于日本人,他们是奉命去奉天刺探军事情报的。”
“什么?”李成虎被惊得翻身坐起:“混账,这等大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李成虎说完起身就要出祠堂。
“晚了,现在估计他们都已经回到日本了!”李汉关低估了这个时代百姓的爱国热情,对于李汉关来说,满清是腐朽的,李汉关巴不得有人跳出来推翻它,哪怕是没有人出头,李汉关自己也要推翻它。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他们还没有反清意识,还对满清怀有希望,或者说,对国家抱有希望。
“混账!我还以为你只是小事糊涂,没想到这等大事你都敢知情不报,你、你……”李成虎怒指李汉关,看样子有点想回去拿鞭子的意思。
“没用,就是报告给朝廷也没用。”李汉关表情冷漠,对于满清,李汉关早已是心丧若死:“这样的刺探行为,已经持续了十几年,不仅仅是日本人,俄国人、英国人、法国人甚至美国人在奉天都有探子,你当朝廷不知道?他们知道,他们只是怕洋人生事,这才装作不知道。”
这个时代的中华大地,只要有洋人涉足的地方,就必定有教堂,有传教士。在这场持续几十年的瓜分狂潮中,教会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教会不仅仅刺探情报,而且大肆收买本地官员、士绅充当“带路党”。而教会成员们,包括那些传教士和信教的清国教众,也在当地多有作奸犯科、强取豪夺之事,这种普遍的现实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达到顶峰,最终在某些抵制“洋务运动”的实权派人物刻意的引导下,爆发了“义和团”运动。
“你你你……你这是不忠!”李成虎曾经从军闯荡四方,对于洋人倒是也不陌生,这种情况李成虎也有所耳闻,只是直到今天为止,只有李汉关堂而皇之的提出来。
“忠?我忠于自己的家庭,我忠于自己的祖先,我甚至忠于李家寨子,至于别的什么鬼,我没有必要尽忠!”哪怕是到了21世纪,李汉关这套说辞也很有市场,至少现在李成虎挑不出毛病:“我只想好好过日子。不管是谁,只要敢来打扰我的生活,我就会让他追悔莫及!土匪是这样,巡检是这样,洋人也是这样,哪怕是朝廷,也同样是这样!”
这是李汉关第一次吐露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