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卉突然笑了,仿佛时光倒流,回到在村子里的她,总会对碧彤露出这样甜美的笑。碧彤突然感到害怕,这样的笑容,她恐怕要永远失去了。
“碧彤姐,你来看我了。真好,我就知道,我成亲的时候,你一定会在我身边。”碧彤急忙上前拽起她的手,就想拖着她往外走,“英卉,趁现在余府的人都在外面应酬,我们赶紧逃出去。”
“不用了!”英卉轻轻甩开她的手,身子未动半分,“我不走了,我和他已经拜了堂,我现在是余老爷的侍妾了。”
“说什么傻话,你不是吵着闹着要和我去迁城找田盛么,路才走到一半,你就这样放弃了吗?”碧彤按捺不住怒气,不分青红皂白的教训她,这根本就不是她的作风嘛,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软弱?英卉静静的坐着,不否认她的话,眼泪却流淌满面。
“碧彤姐,你走吧,我……已经回不去了。”碧彤大声的质问:“你不是很爱田盛么,为什么还要嫁给这个男人,为什么不随着我走?”
“我当然爱他,我比任何人都爱他!”她激动的站起身,小手握成的拳头紧紧的按住心口,“可正因为爱他,我才会如此在意自己的清白!我不能让他见到一个肮脏的我,如果定要选择,我宁肯让他记得我当初最美好的样子!”
碧彤一惊,脸色大变,她当然知道,在这个时代里,失去贞洁是多么严重的事,那是一个足以毁灭爱情,毁灭幸福,毁灭人生的杀手。碧彤避开眼,不敢直视她凄楚的面,那悲伤太浓,熏淡了白墙红字,“别这样侮辱自己,我相信,田盛不会介意的,他一定会体谅你的!”
“碧彤姐,你还不懂么?无论我如何幻想,如何乞求,如何不愿相信,事实就是事实,我改变不了,但不代表不存在。我心已成死灰,不再复燃。”她该说什么,什么也弥补不了她的伤口,她该怎么救,那淹没在哀伤滚滚中的少女。“碧彤姐,说书人常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我明明处在平凡中,为何也逃不开这宿命?”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英卉握住碧彤的手,“碧彤姐,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好吗?等你见到田盛时,替我转告他,我过得很好,我遇到了一个既有钱又俊俏的公子,他没有什么坏的嗜好,我跟他在一起很开心,所以,我嫁给了他。我住在豪华的房间里,每天都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最重要的是,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请他务必放心。今生,是我英卉对不起他,若有来生,定不负君情意,厮守一生。”
那天,英卉编了好多谎话,都是为了让田盛觉得她过得很甜蜜,在那些谎言中,有不少是她真正梦寐以求的,只可惜,现实中还没来得及去实现。
碧彤偷偷擦去眼角的泪珠,“英卉,别说了,田盛不会信的。你们的似海深情,不会因为我的这几句话而破碎。知你莫若他,他一定会找你问个清楚。”
英卉抖出袖中的木钗,一折,成两段,两端都是伤。“这是他送我的定情我,你拿着这一半给他看,他就会相信的!我已是断翅的蝴蝶,不能再与他双宿双飞了,我要放手,祝他寻到另一位佳人,替我来爱他。”
这是怎样的一种痛!她亲手用未知的流年,割断爱情的韧带,眼睁睁的看着爱人投入他人的怀抱,然后,流尽了一辈子的眼泪。是的,英卉并不傻,她只是活得太真了。
英卉拆下青丝中的发簪,柔顺如无暇的乌云朵朵洒落,披肩而立。金步摇,银流苏,玉耳环,羊脂镯,珍珠链,都被她悉数拿出,堆在喜帕上。四角提起,打上死结,装满饰物的小包裹,在她的巧手下诞生了。
“碧彤姐,他们正在兴头上,定不会注意你的逃离,这是我现下所有的财物了,你到当铺去兑换,应该可以得到不少的银子。你用这些银两,买匹好马,我算过了,你快马加鞭的赶去,最多半月就可达到,到时候,你就可以见到阿鹏哥了。英卉无福,不能喝你们的喜酒了,只能在此,提前祝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风,正面吹,泪,两边流。谁知她心?人生仿佛一场戏,欢乐刚离场,悲伤就上演,不分昼夜,永无尽头。碧彤紧握马缰,催着马儿快快奔跑,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剧烈的燃烧,灼热了骨髓。
谁将思念画成天边月亮,谁把愁绪化作梧桐细雨。这世间,这时节,动离忧。泪难收。
那时她凝望镜中的身影,仿佛看到了昔日的情景。她与碧彤姐在房里追逐玩闹,她趴在窗台上,听田盛诵读哪一首首悲欢离合,一篇篇天若有情,遇见你们,是天意,是幸福,这一生,我足矣……
半钗对准心脏,狠狠的一插,英卉闷哼一声,看着血流如注,笑开了怀。田盛,你可记得,我与你说过,今生只做你的妻子,我不与君绝,只是先你而去。奈何桥下,我愿做河边一块小石,等待你经过。
“啊!”碧彤翻身坐起,大汗淋漓,噩梦,是噩梦!她怎会梦到英卉自杀呢?心不可自抑的狂跳,血红的一幅画面还历历在目。碧彤一手撑着头,一手拭去纷纷的汗珠。好痛苦,梦中不管她如何劝说,如何叫喊,英卉都不曾回头,铁定的决心,全注入了断钗之中。那么真实,真实得可怕,她不敢再想。披上衣,走下床,原来,冬阳早起,白雪已停。
半月的奔波,一旬的劳途,只为这一日。今天,她就要穿过城门,去见她最爱的人。如果,英卉也在就好了。她早就想象过无数次,他们四人重逢的情景。一起絮叨过往的春秋,一起谈到村子的花海,一起感慨离别的不舍,可那么多的一起,也唤不回英卉的心。
“请问大娘,这迁城是不是在修河道啊?我该怎么走才能到那儿呢?”正在吆喝着的卖扇子的大娘用惊异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她,那目光让碧彤很不舒服,像被人看穿看透似的。
“姑娘确定要去么?其实这里离那儿已不远了,你继续往前走,走到第二个路口时再左转,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你就能见到许多黄土堆了,那就是你要找的地方。”碧彤礼貌的颔首,道了谢。很近了,她已经迫不及待了,手中的包裹不禁又握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