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我就喜欢这样刚烈的姑娘。白管家?”余老爷四十岁出头的面容上显现了趣味的神采。胖女人意会,窃喜道:“这是昨晚刚入府的丫环,若是老爷不嫌弃,就让她来伺候你吧。”余老爷略一点头,笑意隐在紧抿的嘴唇后,“好,就这样办!”
“不可以!”碧彤闪身挡在英卉身前,这个男人太危险了,让英卉去服侍他,摆明着就是羊入虎口。“真是不识好歹!老爷肯让她服侍是她的福气,你以为谁都有这个资格啊!”胖女人说着就毫不怜香惜玉的把她推到了木柴堆上,粗硬的木头撞到了纤细的腰部,肋骨处顿时传来一阵刺痛,疼得她站不起身。
“碧彤姐!”英卉立马扑过来查看她的伤势,“碧彤姐,你没事吧。”碧彤疼得脸色发白,却又担心她因莽撞而再生事端,只得咬着牙,摇摇头。
“你们干嘛推她啊!不就是想带我走吗?好,我跟你们走,但你们必须保证不能再伤害她了!”
“好一个姐妹情深,我答应你了。白管家,好好对待这位姑娘的姐妹。怎么样,这下可以跟我走了吧?”余老爷本已踏出了门槛,又被这场面拉回了头。“不要去,英卉,不要去。”碧彤压着伤口,虚着声劝留。英卉太单纯太轻敌了,这一去,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而她,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这注定是要遭罪的啊!“碧彤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英卉以为是她不放心,拍拍她的手,轻言嘱咐了几句。然后转身,不再回头,踏入那灿烂得刺眼的门外。
门外,是另一个世界。如果可以,她宁愿,当时从那出去的,是自己。
五天了!她呆在这个鬼地方已经五天了!她与英卉不相见已有五日了!虽说不上软禁,但她的行动范围只限于别院,对英卉所在的正厅一无所知,说不是以待客之道相对,但她住处整齐干净,每日的伙食也是荤素俱全。在这憋屈的小屋里,她整日胡思乱想,担心与害怕如同暴雨过后的江河,一浪高过一浪,万一……英卉……她真的都快疯了。
手掌泄愤似的拍向圆桌,银镯碰到了实物,在她的腕上活泼的跳跃。唉,还好有你陪着我了。“碧姑娘,我们来给你送午饭了。”两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扎着小辫子,正正经经的端着饭菜,待她应声后,才躬身进了屋。在这几天里,碧彤的衣食住都是她们在照管着,两个小丫头长得天真可爱,让人烦恨不起来。
“我说,请问,你们叫什么名字?”碧彤未动碗筷,转过身子与她们面对面。
“碧姑娘叫我小星就好了,她是小月。”略高的小丫头脆声回答。
“嗯……”碧彤原想直接了当的问个清楚,探一下英卉的消息,转念一想,这两个丫头年纪太小,估计还没达到在正厅干活的级别,问了也是白问。
“呃……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下,你们家老爷平常是怎么对待下人的?如果有的下人出言不逊顶撞了他,他会如何处置呢?”小星撅着嘴,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说:“老爷除了对我们严厉了一些外,没什么不好的。至于顶撞了他的下人,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在我来到余府后,还没见到有人敢反抗他的。”碧彤转回身,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吉凶未卜啊。
窗外吹吹打打的乐器声从远到近行驶而来,外头喜气连天,里头确是一片寂寥。碧彤不经心的自语道:“应该是附近的哪户人家在办喜事了吧。”“才不是呢!”小月歪着头,不以为然的说:“是咱们余府在办喜事呢,老爷要迎娶十六房姨太太了,外面可热闹了!”碧彤手一僵,乳白色的筷子翻滚跌落,如经不起风雨的孱弱小草,在奄奄一息后夭折。小月凶狠的瞪了小星一眼,吓得她苦着脸,不敢再说出任何一字。“碧姑娘,饭菜快凉了,你还是先吃饭吧。”小月恢复纯真的笑容,又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原来,这里的每一人都不简单啊,五花八门的面具之下,是怎样的真实?碧彤装作没听清小星说的话,慢悠悠的夹起盘中的佳肴,死命的往嘴里塞。她怎么可能吃得下,她最亲爱的妹妹,最善良的妹妹,居然被逼嫁做人妇。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会甘于接受这场所谓的婚姻?一定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而正是这些事,毁了她的傲骨,灭了她的自信。不行,她一定要救出她!她们说好了要一起去迁城,一起去找心爱的人,只为一件棉衣,只图一句告别。
夜,是浓重的惆怅。正厅响起古老的调子,新人按照约定成俗的步骤,在除了喧闹还是喧闹的人群里,迈入一场繁华。是繁华,也是悲剧。
有人哭,就有人笑,当欢笑呈到明光之上时,哭泣只能躲在墙角的阴影下。没有雨,她的心跳却比骤雨点点还要密集,今夜是余府的大喜之时,几乎所有的下人都被遣去了酒席上帮忙,不然,她还真的找不到时机逃离出去。走过一座座假山,晃过一片片花丛,虽是迷蒙的夜,但笼罩在暮色下的余府花园,也可看出它的华丽绚烂,可想而知,这白昼里的别院,是怎样的冠绝当世。
猛一抽回身,碧彤按住失控的心口,好险,这块大石头的背后,竟是客厅的大门,要是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老爷对新姨太真好,什么好玩意都往她的房里送。”
“你在这儿那么久,还不了解老爷的脾气?哪房妾室最开始不都是集宠爱于一身的?你看看现在她们的处境,等到眼泪流干了都见不到老爷一面呢。”
两个丫环议论着,从大石块的背后经过,云淡风轻的语句清清楚楚的入了碧彤的耳。她有一刹那的怀疑,那坐在新房里,盖着红纱巾的女子,是不是英卉。可她不敢不信,若得不到真实的确认,她不会安心的。
红烛高照,燃尽多少情人泪;喜帕遮盖,淹没几寸痴儿心。她像天下所有的新娘一样,端正的坐在床中央,红帕挡面,看不清喜怒哀乐。
“英卉?”床上的女子突然止不住的颤动,缓缓抬起手,掀开了她们之间唯一的阻碍。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她?泪流满面?悲伤欲绝?都不够。碧彤从她含泪的眼中,读出了一种绝望。她曾在自己的身上,发现绝望的踪迹,但英卉此时的绝望,似乎比她的还要深,还要沉,像漆黑的无底洞,会把人吸卷入没有尽头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