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琪握住苍溟的手,“太好了,姐姐醒了!小杰,快来,我们进去看看妈妈!”
她拉起小杰进门,转身拦住阿山,冷道,“你就别进去了,姐姐现在应该不会想见到你!医生说不可以刺激到她,你回去吧!”
病房门在眼前砰的关上,阿山只得透过玻璃墙看进去。
田凯璇果然醒了,看到靖琪和小杰他们,笑了笑,带着一点疲倦。
阿山说不出现在的感受,像是劫后余生的欣喜,但又有难以言表的惆怅和无奈。
他想跟她说对不起,可就像靖琪说的,她现在应该很生他的气,不会愿意见到他。
他甚至没办法问问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大概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田凯璇微微向这边一瞥,阿山的心跳顿时乱了节拍,手扶在玻璃上,恨不能打碎这阻隔,直接闯入病房里去。
田凯璇没有理会他,对靖琪说了两句话,很快靖琪就走到玻璃墙边,毫不客气地拉上了百叶窗帘。
田凯璇不肯见他,他只好去问靖琪,“她情况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
靖琪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还能怎么样,命都差点没了!她还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的……阿山,你走吧,你配不上我姐!你配不上她!”
是啊,他是配不上她,她什么都给了他,最真挚的感情毫无保留地捧到他跟前,他都没有好好珍惜过。
“我想见见她。”
“没用的,我姐不想见你。她可以不怪你,但你也不要奢求她还可以像原来那样心无芥蒂地对你了!”
田凯璇不肯见他,谁都没辙。阿山只能用守株待兔的方法,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在病房外守着。
她人缘很好,是公认的热情正直的警花,街坊邻居和她的同事,听说她出事,都来探望。
百叶窗帘偶尔会拉起来,阿山能看到鲜花和水果买了很多堆在床头,午饭后她会拿把小刀削一个苹果,神态认真,长长的果皮一圈一圈的不会断。
小杰来的时候,她会为他再削一个,母子俩会有笑声传出来。
她不是不知道阿山守在外面,她只是刻意忽略了。
有那么一次,阿山等到她出来。入院的第二天,护士推着她的床去做脑部CT,他追着她过来,轻轻地唤她,她却像没听到一样,将脸别了过去,闭上眼睛。
她脸上的淡漠,是他从未见过的。
想着想着,暮色又降临了。放学来看妈妈的小杰从病房里出来,递给阿山一个大大的橙子。
“小姨说……你中午就没吃饭,这个给你吃。”
阿山握紧手里的橙,揉了揉小杰的发,“谢谢。”
在医院守了两天,靖琪和孩子的态度都开始软化,但田凯璇仍旧不肯见他。
阿山只能自己想办法闯进去。
住院的日子一天就像一年那么长,医生嘱咐田凯璇卧床休息,她只能除了吃就是睡。
到了夜里反而睡不着,她就拿出靖琪给她带来的书翻几页,都是轻松欢快的内容,但也不能看多,因为她还偶尔会有恶心和头晕的症状。
看了一会儿,困意袭来,她模模糊糊就躺靠在床上睡过去,书还抱在怀里。
有人来为她拉好被子,把书本轻轻从她手中抽走。
她以为是值班的护士,恍惚中还低声说了谢谢,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离去的脚步声,这才睁开眼睛。
阿山站在她的床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头顶的灯光。
她竟然笑了一下,“你是来要我的命吗?”
阿山一怔,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发现了卧底的身份,都要斩草除根。”
阿山敛眸,“凯璇,你不是卧底。”她没有接受那份工作,没有背叛这一说。
田凯璇摇头,“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事实证明我很失败,任务都没有开始,就差点丢了性命。”
阿山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凯璇,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弄成这样……我也有责任。”
“不,你没有做错什么!”她不过是真心喜欢他而已,他不能接受她把这种感情当作一个错误。
田凯璇沉默了一会儿,抬眸问道,“阿山,你知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
阿山没有说话,刀口舔血的日子虽然经历过不少,但他没有真的濒临过死亡。
“其实那个瞬间很短,周围的颜色都只剩下黑白,能想到的东西也很有限。我当时只想到,如果我死了,小杰怎么办?没有人帮他洗衣服,刷球鞋,他喜欢吃我做的红烧肉和豆腐羹,以后都吃不到了,他还有两个喜欢的模型,我都没攒够钱帮他买……是我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却没给够他母爱和照顾就要走,实在太自私了。只不过是为了一个男人,一个根本不喜欢我的男人,就抛下小杰,让他变成孤儿,不值得……”
“凯璇,我……”
“你不用解释的,我都知道。其实你早就跟我说的很清楚了,是我自己不肯面对罢了。”
“不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阿山急切地拉起她的手,他没有不喜欢她,事实上不敢面对的人是他!
他压抑自己喜欢她爱她的情绪疯长,压抑得快要崩溃。
“呃……”田凯璇轻呼了一声,阿山这才发觉她手腕上一圈青紫的痕迹。
“这是我弄的?”昨天他去抢她手里的钥匙,一定是那时弄伤了她。
他心疼又自责,轻抚着她的手腕,“怎么没有上药?”
田凯璇却冷冷抽回自己的手,“还有事吗?没有的话就先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好,你先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用了!”她断然拒绝,“你说过的,我们今后不会再见面了。”
阿山总算懂得,什么叫做覆水难收。
他看了看旁边放着的书本,轻声道,“你现在还不适宜用脑,睡不着的话,听听音乐放松一下。”
他掏出一个崭新的ipod放在她枕边,“闷的时候就听听看。”
田凯璇没有说话,待他走到门口掩上房门的时候,才抓起那小巧精致的ipod,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田凯璇住院,最牵挂的人是小杰。
阿山到小杰的学校去接他放学,想陪他吃顿好一点的晚餐再去医院,没想到老师说他自己已经先回家了。
阿山这才想到他们母子本来是要找房子搬出去的,现在也不知找到了没有。他赶到田凯璇原来的公寓去,小杰给他开了门,靖琪居然也在。
“你来做什么?”靖琪还在为姐姐抱不平。
阿山环视了四周,发现之前打包的东西又放回了原位,有些疑惑,“不是说房东要收回房子?新房子找好了吗?小杰可以住到我那去……”
“不,我不去。我要在这儿等妈妈回来,哪儿都不去。”
妈妈特意交代不可以再麻烦阿山叔叔任何事,当然也包括住到他的房子里去。
靖琪揽着小杰,“你放心,我姐姐回来后还是继续住这里。房东是老街坊了,以前姐姐还帮过他,现在听说姐姐受伤,打算继续跟她签租房合同,不会赶他们母子走。”
“我能帮忙做什么?”
阿山言辞恳切,靖琪想了想,手往旁边一指,“把这个箱子放到那边柜子上去。”
干活刚好缺个壮劳力,送上门的不用白不用。
有阿山帮忙,屋子很快收拾整齐。
他留意到房间里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箱子,靖琪跑过来拦住他,“这些东西对姐姐很重要,是她事先存放在我那儿的,还是等她自己回来收拾吧,免得找不到了。”
盒子里有个象牙质地的首饰盒,阿山记得这个,上回他们也是吵架,这盒子掉落在地上,田凯璇很宝贝地捡起来护在怀里,碰都不让他碰。
那时她倔强又受伤的表情仿佛就在眼前,阿山除了心疼,还有点好奇,里面装了很贵重的首饰吗?
他发觉他真的一点也不了解田凯璇,从没主动关心过她的喜好,相处这么久,连件像样的礼物都没有送过给她。
他打开了首饰盒,就算里面是一件精美绝伦的首饰,他也能找到更华美贵重的来送给她。
可是里面什么钻石瑰宝都没有,只有一枚穿在黑绳上的弹壳。
阿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去的,他到那儿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田凯璇还没醒,百叶窗的帘子没有完全扯严,他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透过那窗叶间的一点点缝隙注视着病床上的身影。
忽略了时光流转,不知身在何处。
他一整晚都没睡,手心里握着那枚乌金色的弹壳,回想了很多很多事,又仿佛什么事都没有想起来。
一切都太模糊,所有的刻骨铭心都被那晚的夜色掩埋。
他真的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完成苍龙的任务后回来,哪里都找不到苏璇,他以为那就是他们之间的结局。
苍龙不可能让他找到苏璇,没有牵挂,绝情绝爱,才是他应该变成的模样。
所谓的礼物,是这个女孩的贞洁,而不是这个女孩本身,何况她的父亲是卧底的警察,她只是一个背叛者的女儿,就算死也是能够想见的结局。
阿山以为苏璇死了,每一年都在找,去每一个地方都在找。他知道帮会的手段,喜欢把人杀死扔进江海里,毁尸灭迹,所以凡是大江小河的,到处去打听有没有年轻的无名女尸,受了黑帮处决似的极刑然后扔进河里。
没人能够了解这对他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他都不知道是希望找到还是找不到。中国人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他连苏璇活着时候的样貌都没有看清过,就算人送到他跟前,他也认不出来。
那时不像现在互联网信息如此发达,所有的档案都是纸质的,苍龙想抹去一个人的痕迹,就能让她仿佛不曾在这世上存在过。
可是等到她真的在他面前出现了,生动热情地活着,说喜欢他,说爱他,他却弃之如敝屣。
他也没有认出她来。
那么喜欢一个人,却认不出来,上天一定是在跟他开玩笑,惩罚他当年没有竭尽全力地实现诺言去保护她,害她失去家人,流离失所。
也是惩罚他,在面对这么好的一个女人时,明明动了心,却没有勇气开口说爱。
还有小杰……那是他的儿子,是田凯璇,不,苏璇为他生下的儿子。
十月怀胎,含辛茹苦拉扯大,她那么疼爱这个孩子,没有一点怨怼和仇恨,就像靖琪质问他时说的一样——你知不知道她一个人撑的有多辛苦?
他了解的太少了,他这几年锦衣玉食,淡淡遗忘,无法真切体会一个单身女人,无依无靠养大一个孩子的艰辛。
相反的,从开始到现在,他没少讽刺这个孩子其父不详。
他的小璇知道这一切真相的时候,会怎么想?
孩子又会怎么想?
会不会永远都不原谅他?
他几个晚上没有好好睡觉,满眼都是血丝,下巴上长出的青茬一塌糊涂,整个人都憔悴得可怕,高大的身躯蜷在椅子上不知怎么的就昏沉睡去,像最落魄的流浪汉。
醒来的时候,病房玻璃墙上的百叶窗帘已经拉起来,可是病房里也已经空无一人,床铺叠得整整齐齐,人去房空。
他拉住一个护士,情急道,“这病房里的病人呢?早上还在的,现在去了哪里?”
“你说2103床?刚去办出院手续了,你是她家属?”
“对!她去哪里办出院手续?走了多久了?”
“噢,刚走没多久,出门右转那个服务台就是办手续的地方。”
阿山焦急万分地往外冲,撞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还差点绊倒了整排的输液架。
可他还是错过了田凯璇,服务台前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他从楼梯跑下去,闯进病房楼下的花园,终于在转角的绿荫下看到她。
她穿了一件军绿色的宽大风衣,显得脸颊苍白而消瘦。头发简单地札了一撮,戴了一顶鸭舌帽防风,手里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旅行袋,站在路边,像是在翘首等人。
“凯璇!”
他远远地跑过去,田凯璇回头看他的眼神波澜不惊。
“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
“接我?我以为我们昨天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今后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不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住一次医院。”
阿山喉头仿佛哽了硬块,说不出话来,只得紧紧拉住她的衣袖,像攥住一块救生的浮木,不肯放手。
“凯璇。”蓝色的车子在面前停下,袁喆从车上走下来,接过田凯璇手中拎着的袋子,挡在她身前。
他神色凛冽地看着阿山道,“你还来干什么?害得她还不够?”
阿山没有看他,直直盯着田凯璇,“凯璇,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该说的,昨天都说过了。”她一手挽住袁喆的手臂道,“师兄,我们走吧!”
就让他认为她是一个浪荡的女人好了,反正今后他们都不会再有瓜葛。
弹壳还装在身上贴近胸口的位置,烙铁一般滚烫,阿山却始终没有勇气拿出来,怕会将她推到遥不可及的距离。
他只能追上去,拍打着车窗想让她下车,可是田凯璇只是漠然地坐着,眼里看不见他。
他们之间总是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明明就在彼此眼前,却触碰不到。
直到回到家里,田凯璇才放声痛哭。
她在门后滑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哭得不能自已。就像一种创伤后遗症,她看着桌子面前那一小块空地,就像看见一败涂地的自己,躺在地上无声的挣扎。
只是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压根不爱自己的男人。
走不进的世界就不要硬挤,为难别人,也是作贱自己,她怎么连这样简单的道理也不懂?
田凯璇有心避开阿山,最笨的守株待兔也不管用了。
阿山觉得现在也许只有一个人能帮他。
他去了小杰的学校,不是第一次接这孩子放学,但这时候的心境却完全不同。
以前老师和同学都以为他是小杰的爸爸,他们还齐声否认过。
可现在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们俩真的是父子。
血缘亲情,割都割不断的那种。
小杰看到他,并没有表现得很抗拒。但是阿山带他去了必胜客吃东西,他就犹豫了,像模像样地拿出一个小手机发短信,“我跟妈妈说一声。”
手机是很老旧的款式,可能是田凯璇不用了的,就给小杰带着作联系用。
现在的孩子有通讯工具并不稀奇,但人家的孩子吃穿用度什么都要最好的,小杰却跟妈妈一样过着称得上拮据的生活。
阿山心里一阵赛过一阵的酸楚,是他没有尽到照顾他们母子的责任,才会让他们吃了那么多苦。
阿山点了批萨、饮料和一桌其他的小食,把切好的批萨放进小杰盘子里,“怎么不吃呢?这个趁热才好吃。”
小杰看了看面前的食物,又看了看他,摇头道,“我不吃了,妈妈说不可以再麻烦你的。”
“不麻烦。你忘了?我们说好的,你赢了球就带你来吃必胜客。”
小杰低下头摆弄桌上的叉子,“可是你那天答应来看比赛的,也没有来。”
阿山不知该怎么解释这样过分的失约,只能看着对面的小杰道,“对不起,是我没有遵守约定。给我一个机会补偿好不好?”
相处那么久,阿山觉得好像从没仔细打量过这孩子。他眼睛亮亮的,鼻子秀挺,轮廓真是跟田凯璇很像,可是如今细瞧,才发现也有不少地方像他,尤其是皱眉的时候,眉眼简直就是他的复刻版。
小杰其实很纠结,凯璇明确地告诉他,那天是她自己摔倒的,不关别人的事,他本来不讨厌阿山叔叔,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甚至把他当作父亲一样看待。
可小孩子是最敏感的,最近阿山刻意的疏离和冷漠他是能够体会到的。
现在他也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样的盛情,想等妈妈来了再说。
可是上课到这个时间确实是饿了,阿山不断地把食物夹到他面前,又给他点了一直很好奇味道的酥皮汤,小杰忍不住还是吃了几口批萨,喝了半碗汤。
“好不好吃?慢点吃,不够再点。”
“谢谢叔叔。”
阿山心都被煨暖了,拿过餐巾帮小杰擦嘴,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直接告诉他,不应该叫叔叔,应该叫爸爸才对。
田凯璇很快就赶到餐厅来,小杰有些心虚地放下刀叉,低声叫了声,“妈妈。”
阿山也站起来,“凯璇?过来坐,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田凯璇没有看他,径自拉过小杰,责备道,“我这几天怎么跟你说的,都不记得了吗?是家里的东西吃不饱,所以要跟别人到外面来吃这些垃圾食品?”
小杰扁了扁嘴,头快低到桌子下面去了。
阿山心疼又自责,拉住田凯璇道,“你这是干什么?不痛快冲我来,干嘛为难孩子!”
田凯璇冷冷挣脱他,“我教育自己的儿子,用不着别人指手画脚。你再这样随便带走我的孩子,我就报警。警察可能奈何不了你,那我就带着孩子搬走,不碍着你的眼总可以吧?”
“凯璇,你别这样,我没有恶意的。上回失约是我的错,我只想跟孩子道个歉,你给我一次机会……”
田凯璇嗤笑一声打断他,“机会?我差一点,就连站在这里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凭什么……要给你机会?”
刚刚经历的痛苦还远远不到能够笑着说出来的时候,她只觉得心口窒闷,恶心和头晕的感觉又涌上来,她踉跄了一下。
阿山发觉了她的不适,赶紧扶住她,“凯璇!……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陪你去医院!”
田凯璇摆手,顺势在沙发上坐下,额头都是冷汗。
“妈妈,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生气又要头疼了。”小杰哽咽,害怕地抱紧田凯璇。
阿山这才反应过来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心全都揪到一起去了,半蹲在她面前拉住她的手,“这几天都这样吗?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田凯璇没有挣开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出院的时候医生特意嘱咐她要心平气和,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她并不是每天都感觉到不舒服的,只有痛哭的时候感觉到了要爆裂一般的头疼,偶尔会有点头晕。今天这样,完全是因为阿山带走孩子,又来招惹她。
阿山捧着她的指尖,轻轻搓揉着,看那苍白渐渐泛起一些粉红,讷讷道,“你把头发剪了?”
他说他喜欢扎马尾辫的姑娘,她就有意识地把头发留长,还问他好不好看。
其实是很好看的,她的头发细而软,茂盛如蒲草,留长了搭在肩上,或是扎起来偶有发丝落在颊边,都充满了柔软的女人味,风一吹,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可是如今她却剪掉了,毫不犹豫,断发一如断情。
她的回答也很简洁,“短发方便利落,适合我。”
阿山望着她,“这样也很好看。”
田凯璇没心情跟他扯,俯视他道,“把我的东西还给我,那个弹壳的项链,靖琪说是你拿走了吧?”
她回去找不到最珍视的东西,急的要命,去问靖琪,她想了想说那天是阿山帮着收拾的,应该是他拿走了。
也许那天阿山来找她要回公寓大门的钥匙就是她现在的心情,内心的隐秘根本不想与他人共享,于是就反复质问,他凭什么可以拿走她的东西。
阿山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讨要,镇定自若地问她,“那个对你很重要吗?”
“对,很重要?”
“为什么?跟小杰的亲生父亲有关吗?”
他仔细留意着她脸上的表情,刚才头晕坐下时苍白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甚至因为隐隐怒气有些涨红。
但她很快也压抑下去,转头有些困惑地看着阿山,“你到底怎么了?你不喜欢我,不接受我,我现在如你所愿了,为什么又对我的事情感兴趣?我记得我也很早就跟你说过,我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你的愧疚,这十年来我带着孩子一个人也过得好好的,没有你我不会活不下去的,你在怕什么?”
怕她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吗?还是怕她会不死心地去参与分局那个打黑的特别行动小组?
阿山握紧她的手,“凯璇,东西在我这里,但我没带在身上,改天拿去还给你好吗?还有,我没有不喜欢你,我……”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杰,脸色一红,实在不好意思当着孩子的面表白感情。
“我以前说的很多话都不是真心的,你给我个机会解释和补偿,好吗?”
田凯璇笑得有些无奈,“那天你也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现在凭什么以为可以有机会向我解释呢?你不觉得这样不公平吗?”
她很累,猜不出他哪句话是真心,哪句话是假意。
阿山说不出话,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她的手指白皙修长,有淡淡的润肤膏的香气,皮肤透着莹润的光彩,手腕上的青紫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他为她专门买来的药膏却还没来得及交给她。
田凯璇从皮夹里抽出一百块钱放在桌上,“明天把弹壳拿来还给我,还有,不要再带小杰来吃这些垃圾食品。”
如今她跟他完全划清界限,连一顿饭都不肯要他请。
有东西从她皮夹里掉出来,两人同时弯身,阿山抢先捡起来,发现是两张叠在一起的电影票,副券都没有撕掉,是他上回没有赴约的那一场。
“凯璇……”他知道说再多的对不起,也弥补不了她那时的不快乐。
田凯璇从他手里夺过电影票,撕碎了扔在桌上,拉着小杰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们的争执引来周围人的侧目,阿山坐在位置上,周围带着孩子来用餐的父母或是约会的小情侣都是热热闹闹的,更显得他形单影只。
从衬衫领口拽出黑色的线绳,乌金色的弹壳就随身挂在他的脖子上,只是他不敢告诉田凯璇。
快下班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深秋的南水阳光灿烂的时候仍然舒适如春,可只要一下雨,气温立马跳水,只穿了单薄衣衫的田凯璇换下警服就打了个哆嗦。
最糟糕的是她还没有带伞,这么大的雨,乌云满天,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的。
她的办公桌收拾的很干净,她给自己泡了杯茶,捧着杯子看窗外的雨。
“凯璇。”
熟悉的声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阿山从外面进来,雨下的很大,他黑色的大伞上还滴着水珠。
满室茶香,办公室只有田凯璇一个人还没走,穿着单薄的长袖T恤和针织长背心,安安静静地坐着。
阿山蹙了蹙眉,走过去,“是不是没带伞?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等雨停了再回去。”
阿山对她的冷淡已经习以为常,但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还没吃饭,衣服又穿的少,生病了怎么办?你还有小杰要照顾。”
田凯璇终于回过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就知道用孩子来教训她,逼她就范。
“我身体没那么糟糕,今天小杰也不在家里,我本来就没打算回家吃饭。”
靖琪和苍溟的婚宴要试菜,有好吃的,自然就把小杰和糯米团儿一起带去了。她回家也是一个人煮面,天气不好,在外面吃完晚点回去也可以。
阿山却莫名紧张,“你约了人吗?”
“不关你的事。”
阿山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伞放到一边,“那我陪你。”
“你到底来干什么?弹壳呢?不是说好了还给我吗?”
“我今天忘了带。”
他说的那么理所当然,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耍无赖,田凯璇简直拿他没辙。
想起什么似的,她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
“你公寓的钥匙还有之前欠你的钱,都在这里,你点点吧!”
阿山垂眸看着那黄色的牛皮纸信封,那么低调普通的颜色,却烫得他双眼都微微发热,手在膝上握紧,就是不肯去接。
“拿着吧,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蛋糕店开始赚钱了,每个季度都有分红,我手头宽裕很多,你放心,小杰的足球俱乐部我还是会让他去,这是你以前帮他垫上的钱,应当还给你。”她笑了一下,“不管你怎么想,跟你上/床……我不是为了钱或者感激什么,我从没把我们之间的关系看成是钱色交易。”
“我知道,对不起。”他除了道歉,不知道还可以怎么向她解释自己的口不对心。
“那就对了啊,信封收好,把我的东西也还给我吧!”
她站起来,转过身去掩饰自己想流泪的冲动。她已经遵循医生的话,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不可以发怒,不可以大喜或者大悲,只需要面对他的时候若无其事就行了。
可是她刚转过去就被他从身后抱住了,力气很大,胸膛撞上她的后背,紧紧把她箍进怀里,温暖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仿佛还能听到那又重又急的心跳。
“对不起,小璇……你原谅我……”他压低了声音,不敢说的太大声,像是在佛祖跟前祈愿时那样,生怕愿望说出来就不会灵验了。
她还是听见了,还是很固执,因为这回,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那么贪恋他的怀抱了。
“放开我,这是在办公室,让人看到了影响不好。”
他终于还是放开她,动作缓慢,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直直地站在那里,就有种凄怆的感觉。
田凯璇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忍,阿山唯一的伪装大概就是冷漠,他不是个善于言辞表达的人,说的最多最流畅就是那些伤人的话,想一想,也许真的不是真心想那么说的。
可她的伤心却是真的,她的灰心也是真的。
雨越下越大了,天色也越来越沉,两个人这样紧绷着的氛围透着一股脆弱劲儿,好像一折就会断裂似的。
阿山哑声开口道,“那颗子弹我真的没有带,要不……你跟我去我家里拿?”
其实他今天最初是打算约她去看电影的,可突然下这么大的雨,她衣裳单薄,他就改了主意。
如果是别的东西,田凯璇可能就这么算了,但那是小杰的父亲留给她的唯一信物。她生平第一次懂得****和动心的滋味,就留有这唯一的一个纪念。
当然,还有小杰本身,那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
如今她爱的人不爱她,至少还可以留有这最初的悸动。
想了想,她说,“走吧!我去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他万一故意拖拖拉拉,他们要牵扯到什么时候去。
她站起身,有些舍不得那刚喝了两口的茶水。
她一个家乡在杭州梅家坞的同事自家炒制的明前春茶,是真正的西湖龙井,每人分了一袋,她一直没舍得喝完,放在一个小小的铁罐子里。
阿山也跟随她的视线看了那杯茶一眼,才把衣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撑开伞来半拥着她往外走。
雨很大,说话声音小一点就被雨声冲刷掉,她只能冲他喊,“我不穿!”
“不行!穿好,小心着凉!”
深色的休闲西服,上面有独属于他的气息和体温,带着淡淡的烟草和罂粟花的味道。
阿山把雨伞都倾向她这边,自己淋湿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