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家的丫头?!”
我是奕昕,奕府的小王爷。最骄横跋扈的那个小王爷。从来没有人敢违背我的意思,就连父亲都没有对我发过脾气,被众人宠在天上的那个小王爷,从小被母亲逼迫着去学习剑术学习治国之道的那个小王爷。
父亲英明神武,被当朝的皇帝宠爱,是所有异姓亲王里最得势的一个。那时候他经常带我去皇宫,和年迈的皇帝聊天,让我和那些皇子们一起玩耍。然而我却明白,父亲每次进宫都是给那个皇帝身边最亲信的太监带一种毒药,那是种在渐渐吸取人生命的药物。父亲说,终有一天皇帝会就这样一睡不醒。那时我还不懂一睡不起的意思,我才五岁。
我母亲虽然是妾室,但却是最的父亲宠爱的那个妃子。当家的主母是奕綦的母亲,从我记得事情开始,母亲就恨透了那个温润如水的大夫人,看着奕綦的目光也是邪恶的让我害怕。
在我八岁那年,我带从大夫人那里讨来一只会说话的八哥,高兴的不得了,连睡觉前都央求着照顾我的奶妈把它送来给我看几次。第二天早晨我兴冲冲的去看那只八哥的时候,却被奶妈拉着不让,说是给我母亲发现了,连着她都挨了一顿打。我看着奶妈胳膊上脸上的鞭痕,心里一阵难受,扯开奶妈的手就要去找母亲算账。
身后的丫鬟们急着也跟着我跑,边跑边喊“哎呦喂,我的小王爷,你别摔着了!”我越发觉得好笑,加快速度跑到母亲那里。母亲早就站在门口迎我,看见我跑的一身汗,心疼的用手绢给我擦拭。我见她脸色柔和,没有什么生气的预兆,就开口问她“母亲,我在大夫人那里讨来的那只八哥呢?”
母亲依旧笑着,美丽极了,她拉着我的手,指了指后院说道“在那里呢,自己去看吧。”我一高兴,就甩开母亲的手自己奔了去。
“啊——”我发出了一声尖叫,腿发软的倒在了地上。
后院的鸟架子上空空的,下面一只被拔了皮的八哥死在那里,血肉模糊,偏偏又没有死掉,发出着一声声垂死的叫声。翅膀还在扑腾着,似乎要向我飞来。
“昕儿,”母亲蹲在我旁边,将吓的浑身发抖的我扶起“怎么不去接八哥回去啊?你不是来找我讨要八哥的么?这么任性,现在又不要了?”
那件事情之后,很少生病的我发了一整夜的烧。梦里每每见到那只八哥,都会吓得哭喊起来。可是醒来之后,我便变的不苟言笑,不再接近大夫人人的屋子,专心跟着先生读书写字。连丫鬟们都会在后面议论“这么个小孩子,一天到晚冷冰冰的,真让人害怕。”
那时候,我最羡慕的就是奕綦。贪玩的他一天到晚弄的像个泥人似地,丫鬟婆子们都爱透了他,他的母亲也从来不逼迫他看书练武。而我唯一可以得到的补偿就是,当父亲考我们功课的时候,夸奖的总是我。
可是在一次莫名其妙的事故中,奕綦掉进了后院的池塘,大夫人去扑救,虽然两个人都没有受伤,但是那时候毕竟是数九寒天,大夫人从此落下了头疼的毛病,奕綦的个性也变得更加乖戾,平日里的作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在她天天喝的止疼的药里,是我母亲毁灭他们幸福的毒药。一天天的虚弱,终于在一年后,大夫人香消玉殒。
就像那只八哥一样,消失的无声无息。教我治国策略的先生说,在这皇宫里生存就要把自己所有的感情全都封存在最深处。从那之后,我变的更加沉稳。
我给母亲一个乖巧的儿子,给父亲一个完美的继承人,给这皇宫中的人一个能干的王爷。我带上了所有人希望我带上的面具。我以为这一戴就是一辈子。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的改变,都来源于十二岁那年被九叔绑架的经历。
在牢狱里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的时候,我已经被关了很多天。就算有些耐心都全被磨去,直到她——那个长相灵巧可爱的女孩出现在我的面前,她不像旁人一样怕我,就连对我故意的挑衅都不做任何反应。只一个人乖乖的坐在墙角,一脸不合年龄的悲伤。
那段相处的日子,她照顾发烧的我,每次那柔柔的小手在我昏迷的时候试探温度,我都觉得她抚摸到了我心里最不想展示在世人面前脆弱。
后来的八年里,我从未忘记这个女人,她那双温柔的手、那对忧伤的眸子,和那样倔强的表情。那只从她乌黑的青丝上拔下的发钗,也从未离身,转眼间世事变幻,身边的人走了又回,林花谢了春红。我也娶了妾室,却一直没有寻着她的消息。
我以为,我不会再对别的女人产生这样的感情。
也许是报应,让我寻着她之后,却娶不着她,眼睁睁的看着另外一个女人成为我的太子妃。她是穆丞相从未示人的小女儿,那个恶毒的人的女儿!母亲为了皇宫中争权夺利让毁了我的幸福,忍受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忍受不了了。我在新婚之夜动手打了她,我在后来的日日夜夜中冷落她,嘲笑她,就连对待一个丫鬟还不如。
可是,那个女人有一双美丽的眸子,在不经意中,让我深陷其中。我知道她蕙质兰心,我知道她柔情百转,我知道她活泼善良,可是……我越发现她的好,就越想亲手将她毁灭。就像一个深陷泥潭的人,浑身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却看见了一支洁白的兰花开在自己的身边,越发显出我的不堪与宿命。
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是出生帝王之家,她却能保持住这样干净的内心,而我却必须深陷其中。
她其实是幸福的,欧阳冷渊爱她,清儿死心塌地的跟着她,就连她的哥哥都千方百计的保护着她。这些美好的东西全都是属于她的,可是美好的她又是属于谁的呢……
一日日的相处之中,连自己都无法自拔的陷入了她温柔的陷阱之中。看见欧阳冷渊来找她的时候心里会酸涩,知道她一次次想逃离自己的时候会愤怒,情绪早已经被她一双会写字画画的妙手抓的紧紧的了。我这一次却陷的心甘情愿。
那一次从欧阳冷渊的府上将她带回的时候,她哭的很伤心。我骑马奔驰,想把这一切都甩在脑后,我以为我会生气,但是我却没有,那一刻能止住她的眼泪就好了,当时想的就这么简单,这么浅显。
甜蜜的日子从来都不属于这样早已一身血腥的我,手刃了她的兄长之后,她就像失了魂魄一般,没有了笑容和声音。我觉得我可以忘记她,我以为我的心足够坚强。可是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她的那些欢笑和温柔早就扎根于我的身体里,成了我身体里的部分,而如今我却要亲手将它挖走。
那一刻我明白,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失去她。
后来,我们在一起,遇到了许许多多的风雨。
她受过伤,我也差点失去性命,我们争吵,拥抱,哭泣,欢笑。在那些岁月里成了唯一可以给我空虚的心慰藉的东西。
事到如今她早已离去,再也不会回来,我每每夜间因为思念她而无法入睡的时候,总想起那个在大营的一个争吵的晚上,我对她大吼,企图将她推离我的身边,而她却扑向我的怀抱。
她哭着说在我胸口说:“别这样,我害怕。”
她到底怕什么呢,傻姑娘。
她爱我,我怎会不知道。可是她却爱的太理智,她永远无法忘了那个死在我手中的哥哥,她永远都无法忘了曾经爱过的欧阳冷渊,她也无法忘了我们彼此之间的伤害和争吵。
她变的不快乐。她变的伤痕累累。我说过保护她,然而她受过的伤的大部分都是源于我。我想过放她离开,现在想想,我却明白自己那时候的一点私心。她爱我爱的深刻到骨子里,我知道即使我放手,她也不会远离。所以,我们一次次的争吵,分离,却终究又拥抱在一起。
好像她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又好像我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她。抱着她的时候,就像自己所有的不满和痛苦都被填满了。我把痛苦转移给了她,她却不愿离开,她说,别这样,我害怕。
筱乔,筱乔,筱乔。你还未告诉我,你究竟怕什么……
既然你害怕,又为何在那时选择跟奕綦走?既然选择跟他走又为何回到太子府之后,求我回心转意?既然求得了我的回心转意,又为何不阻止我娶夏惜音……心中又千万个不甘和为何,此刻都再也问不出口……
你终究不能如我一样的爱,你终究还是顾忌,你终究还是顾忌。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病的如此严重?我看着你日渐消瘦的身形和颓废的情绪,我便知道,你的生命就像一场盛大的演出,已经到了结尾,却无力回天。所以我逼你,我娶夏惜音,我杀欧阳冷渊,我要逼你,逼你不顾一切的爱我。我已经疯了。
筱乔啊,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为何还要逃避……
我们的生命就像一颗枝繁叶茂的树,虽然交织在一起,却在途中出现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分叉。她的奕綦;我的夏惜音。
对夏惜音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呢,我常常问自己。她是我第一个敞开心扉的女人,是我等了八年的女人。她一如那时候那个小女孩的倔强,她喜欢笑,她多才多艺,她爱的疯狂,她为了我将一切都付出了。有时候我想,为什么筱乔不能这样爱我,如果筱乔可以这样不顾一切的爱我……我定会……我定会……
我在夏惜音那里逃避自己因为爱筱乔而爱的疼痛的心,我答应过夏惜音以后要好好保护她。我答应娶她。
呵。真是世事弄人。再美丽的事物终究还是会到尽头。
一场大火将你焚的面目全非。你一个人来到这世上,终究一个人走。我竟没来得及送你一程。屋子塌了,我呕出一口鲜血,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我早已经深陷泥潭,抽身不出,早就染的一身血腥与恶臭。当初见到你时恨你,想把你的纯洁与淡然都毁了,对你极尽侮辱,却反倒衬托的你越发清灵;后来爱你时,想将你好好护着,如今猛然回首,才发现你的早已被我拖入泥潭,误了你一生。
筱乔啊,你恨我吧,是我害了你。
卧床整整一个月,期间看着仆人抬过她的尸体,让我确认。是中毒之后,被人烧死的。我叫下人给她找个清静的地方葬了,不用告诉我她葬在哪里。她需要安静,这些年争争吵吵,来回颠簸,她一定累了。
她下葬后,我再度病倒。偶尔想起和她相处的甜蜜时会开心的微笑,想起彼此伤害的时刻的时候却又会呕血。就这样时好时坏,脑子里全她说的“别这样,我害怕。”
病去如抽丝。一个月之后,我又恢复了以前的那个太子,只是不准人再提起筱乔的名字,也不再去见夏惜音。现在才明白,原来感情是独一份儿的。夏惜音永远都无法替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可是已经太晚……
直到有一天,我故地重游的时候,看见清儿丫头正坐在重建好的竹林小屋,手中捧着一个烧的面目全非的盒子,暗自流泪。我接过盒子,清儿丫头说这是小姐及其珍视的,无论去哪里都带着,说每当小姐伤心难过之时抱着这个盒子哭一场之后,心情就会好。
我接过盒子,里面有一个被烧坏而露出的夹层,我小心的打开它,那里面安静的躺着一块玉佩,一块曾经跟着我十二年的玉佩。
是一块颜色柔润的上好玉佩,好像经常被人抚摸的缘故,玉佩圆润而光滑。上面刻着一个字。
那个字,是我的名字——昕。
“你是哪家的丫头?”
呵。
原来啊,你竟是那个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