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日,形势就大变样了。
蒋舒在前几日,与蒋正商议的结果还是分散力量,潜伏下来,等待时机,这项指令已经传递到了他属下的各处。可如今又要召集所有有生力量,蒋舒身居上位多年,深知如此朝令夕改是大忌。
蒋舒的书房四周伏下心腹护卫,暗哨和弓箭手都是满员。只有蒋舒一人留在里面等待消息,他刚才下令时还表现的非常镇定,一人独处时才露出惶恐不安,一夜无眠,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犹如陷阱之中的野兽,有一股困兽犹斗的疯狂劲:
“周通……周言……蒋奇……,我知道你们都不想让我好过,我也不是那么容易低头的。七年前,我什么都没有,大不了,七年后,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可你们不一样,数百年的基业舍得毁在自己手里吗?哈哈哈,你们不要逼的太紧,不然吃不了兜着走。”
蒋舒自言自语道,一会儿怒气勃发,一会儿胆战心惊,一会儿如欲博命。
直到午时,陆续有使者返回蒋舒府邸,向蒋舒复命。
“怎么只有你们几个人?去的时候有十八路,现在只有五人返回,其它人呢?”蒋舒看到稀疏的信使,大怒道。
一名满脸血污,身上还有一只羽箭在颤动的精悍汉子拱手报道:
“出发时没有什么事,返回时遭到埋伏,那些人我认识,都是周少堂主那边的干将。他们应该是得到了消息,开始动手了。”
余下众人也附和道:
“我也遭到了伏击,那些人虽然蒙面来袭,但是身手上看的出来是本堂的弟兄。”
“我是化装潜行的,倒是没有遇到埋伏,不过来往的商道上行人稀少,有武者在渡口、茶馆等处巡逻,应该是有危险。”
……
蒋舒听了这话,心中暗叹道:
“好快啊。信使返程途中就遇到了埋伏,那么我的那些大队人马即使上路了,又有多少能到这儿呢?”
蒋舒心中暗暗叫苦,表面则是不动声色,安抚众人:
“弟兄们辛苦了。你们下去休息,养精蓄锐。”
待众人离开,蒋舒返回书房,从一处暗格内取出一封密信,这正是叔父昨日离开前犹豫再三才给自己的,吩咐直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才可以开启。信不长,里面还画了一幅地图,蒋舒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两遍,叹道:
“叔父还是没有忘了血脉之情啊。这处退路,我这边如果实在顶不住,还可以走这里逃出生天。”
看到了一丝希望,蒋舒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这时他甚至感到了一丝疲惫,为了迎接后续的大战,蒋舒斜靠在卧榻上,闭目养神。
周言的境地与蒋舒则是天壤之别,他留在南浔城外水面上的楼船之中,女乐已经撤下,船舱内尽是劲装大汉,前来报捷的信使接踵而至。
对蒋舒的痛下杀手进行的如此顺利,船舱内众人都是面露喜色,周言大笑道:
“蒋舒的声名如此显赫,都让不少人以为过个几年江上堂就不姓周改姓蒋了,不想道本大少初一出手,就打得他落花流水,哈哈哈。”
众人加紧奉承道:
“少堂主才是江上堂的顶梁柱啊,蒋舒那厮贼眉鼠眼的,哪能和您比啊?”
“大少这是欲擒故纵,蒋舒有几点斤两,早就都让大家伙儿看在眼里了,还是大少技高一筹。”
周言往日里对蒋舒横竖看不顺眼,可也知道他不是易于之辈,有些谀词太过肉麻,自己也有点受不住,笑道:
“宁挨一枪,不遇一蒋。好大的威风,以后,这南浔城乃至大野泽就是我来当家作主了,诸位弟兄到时也定然加倍的威风,哈哈。”
众人听了,有些消息灵通的已经想到了九江帮下一任总舵主之位落入江上堂之手的传闻,又是一番鼓吹,甚至有人提议道:
“蒋舒如今是丧家之犬,只能龟缩在老巢里,不敢出来。我们不如攻进去,活捉他,免得他逃之夭夭。”
周言听了,也有些意动,能够在对手老巢里将其活捉,这可是加倍的畅快啊。
见他似乎动心了,下首的一名黄脸汉子连忙阻止道:?“不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蒋舒身边还有不少人马,我们这样攻进去,损伤甚大,不划算,不如静观其变。听说蒋家已经把他抛弃了,肯定也会动手,我们就看着他们打头阵吧。”
周言听了,蠢蠢欲动的心思也按捺下来。正所谓,敌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他视蒋舒为平生大敌,对其忌惮不已,刚才一时冲动,险些下令攻入蒋舒老巢,幸好被亲信的香主阻止,脸上也由狂热变为冷静。
正在此时,又有一名新的信使回报,这次却是一个棘手的消息:
“杏林山庄被蒋家的人占领了,我们亮明了身份,可对方毫不退缩,还摆出了弩箭。见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先退了下来。还请少堂主示下。”
船舱中一片鼓噪:?“蒋舒是我们江上堂的人,执行家法,哪轮得到他们蒋家出来啊?”
“蒋奇啥也不做,却跟在我们后面吃现成的,真不要脸。”
“姓蒋的都是一丘之貉,咱们绝不能退让,****娘的。”
……
周言大怒,但是他还是知道分寸,蒋家势力之大,不比江上堂逊色多少。在大野泽水面上,他完全不惧,但若是在南浔郡地界上,与蒋家硬拼那是要吃亏的。
左右为难之时,看见刚才劝谏自己的香主眼神示意,醒悟道:?“蒋家这般猖狂,我去面见堂主,你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喧嚣的船舱内立马安静下来,众人低首听命。
出了楼船,周言登上一艘快艇,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岸边的一座酒楼。这里往常也是登高欣赏湖景的好去处,宾客盈门,今日却是被一众护卫环绕着,内外戒备森严。
周言在熟识的帮众引领下度过重重安检,进入位于第三层的顶楼,暗自猜测:
“这么大阵仗,外面的护卫们有一半都不是我江上堂的,看着倒像是南浔蒋家的装束,难道说……”
步入居中的大堂,果然看见一位黑面老者与父亲把酒言欢,正是南浔城中的第一等大豪——蒋奇。
在酒桌上陪坐的大都是熟面孔,有山寨头领,商行东家,基本上涵盖了南浔郡黑白两道上的头面人物。
看见江上堂少堂主的到来,陪坐的众人起身逢迎,周通则命人在身边加了一张椅子给他。
一通寒暄和劝酒,周言满腹的话语没有说出来,倒是又灌了一肚子的醇酒。
周通已经料到了儿子此来的意图,开口道:
“言儿,你给蒋家主敬一杯酒。我们与蒋家日后要同舟共济,维护南浔郡、大野泽,乃至整个江州的新秩序。至于蒋舒,那等乱臣贼子,已经是过眼云烟,不必放在心上。”
周言心下先是震惊,然后大喜,满满的斟了一杯酒,真心诚意的敬道:“祝前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晚生先干为敬。”
“哈哈哈,看到你江上堂又出了这样的年轻俊彦,我真是满心羡慕啊。以后,你父亲执掌九江帮,与我们打交道最多的江上堂可就是你的了。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诸公,一起来喝一杯,哈哈。”
众人听到关于九江帮的消息,并不吃惊,似乎早就知道了,轰然答应。周言心中大喜过望,酒不醉人人自醉,一圈下来,已经是满脸通红,周通看了,命他退下去一旁休息。
此时,两名信使进入酒楼顶层,一属江上堂一属蒋家,两人各拿出一封火漆封印的信函递了上去。
蒋奇、周通看过后,相视大笑道:
“准备妥当,行事吧。”
蒋舒宅邸,外表极为普通,并不高调,但今日显然成为全城人瞩目的焦点。整个街坊的住户,都被神秘势力强行驱离,文仲则是艺高人胆大,继续潜伏等待。
外面这么大的阵势,宅邸内的众人都知道接下来必然有一场恶仗,严阵以待。就在他们手执刀枪,在正门后摆出阵势时,外面突然传来火焰燃烧的哔剥声。嘭的一声,一辆堆满了石炭,烧的正旺的大车撞上了大门,封住了此处。
几乎是同时,后门也被燃烧的大车封住了。四周的屋顶涌出了大批的弓箭手,一支支火箭,如同天降火雨,攒射向院落内。
蒋舒精神绷的太紧,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正是睡的深沉,在梦中,他已经夺回了蒋家家主之位,将母亲的骨骸迁回祖坟,与父亲合葬,蒋奇那老贼五花大绑,跪在父亲墓碑前,涕泪横流,磕头求饶。画面一转,江上堂分舵的大堂中,自己坐于首席,周通周言父子二人都跪在下面,大气也不敢喘,他们的心腹部下也都俯首听命,江上堂不姓周改姓蒋了。正是大愿得偿,满心欢喜之际,眼前突然一片地动山摇,那跪着的一众仇人挣脱了束缚,咆哮着扑了上来。惊恐间,蒋舒睁开眼,原来是一个梦,旁边拽着自己手臂的是一名看守正门的心腹,此时他满脸焦急:“香主,前后门都被封死了,现在四处都是火箭,过不了一时三刻,这里就将是一片火海了。”
蒋舒听了,残余的一些睡意立马被吓醒了。他推开窗向外望去,入目皆是燃烧的火苗,天上还有火箭掉落。幸好这处宅邸的屋舍都是砖墙瓦房,属下们躲入屋子里,还没有什么人员伤亡。
但是这样光挨打无法反击,实在太难受了,更何况火势渐渐变大,危险迫在眉睫了。
蒋舒暗自叹口气,没想到最后的手段这么快就要使出来了。他沉声道:“吩咐下去,十人为一队,每编成一队,到后堂听我命令。”
蒋舒先到后堂,天井中有三尺见方的石板盖着,火箭也有几支掉落此处,但是没有可燃物,满满的就自行熄灭了。
来了两队人,在蒋舒命令下,披上蓑衣,冒着火箭,掀开天井中的石板。一块、两块……终于到了第六块,地下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深井。
处于绝境中的众人见了,一齐欢呼。
蒋舒在一旁也暗自点头,这就是叔父蒋正给他留下的退路,说起来当初将宅邸选在此处也是他的意见。看这些石板使用的痕迹,至少在二十年以上,也不知这是他自己还是王家的提早布局。
屋顶上的弓箭手也发现了此处的异常,连串的呼哨声,将消息传递出去。
“不能再等了,你们和我一起从这里逃出去。”
蒋舒沉声道,自己也披上蓑衣,与众人一起跳进深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