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南浔正是漩涡的中心。文仲仍然留在南浔城,静观其变。
文仲作儒生打扮,在南浔城东寻了一处客栈住下,自称读万卷书,更要行万里路,问掌柜这南浔城四处有什么名胜,正要去游历。
这样的儒生,掌柜见得多了,不疑有他,热情的介绍:
“城内西林禅寺,是南浔城中最古老的寺庙,城西边有美庐山,山势险峻,以飞泉瀑布闻名,山下还有仙人洞和星子潭,风景也都非常出色,吸引了众多游人。现在过了盛夏,大野泽水势平缓,先生还可以出东码头租船去湖上游玩,这里的鲜鱼可是一等一的美味,来过的人没有不称赞的。南浔城内还有八十一条巷子,各处的小吃和食肆,就算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数不清,先生时间有余裕的话,尽可以慢慢去探索,一定别有一番风味。”
谢过了掌柜的推荐,文仲一头扎进了南浔城内,犹如蛟龙入海,再无痕迹,江上堂虽然还在暗中追查东码头现身的那位高人,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只能是徒劳无功。
而文仲在市井之间穿梭,不经意间打探,发现蒋奇果然名不虚传,当初所定下的计划进展顺利,关于南浔城向东扩展的流言已经是妇孺皆知。
见计划进展顺利,文仲找个机会,再度趁夜潜入蒋宅,将截取的田氏密信亲手交给蒋奇。
“怎么会,田……她是我的枕边人,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会成为蒋舒布置在我身边的卧底?”蒋奇大吃一惊,将密信看过数遍,自言自语道。
“我也觉得蹊跷,田氏为师兄诞下嗣子,日后母以子贵,成为蒋家主母也不在话下,只是我在那日的酒席上就见到她与蒋舒眉眼间有许多交流,所以夜间商议完毕后格外重视她的行踪,才发现了这封信”
“不是信不过师弟,这封信……笔迹确实是田娘的。当初,蒋舒劝我多纳姬妾,我在星子潭避暑时遇到的此女,见她温婉可爱,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所以才纳入房中。至于她的背景,在之前早就派一名老奴调查过,却是毫无问题。”蒋奇沉吟良久,过了二十年终于有侍妾为自己生下儿子继承家业,现在文仲却说这是蒋舒的卧底,感情上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
文仲,见蒋奇还是犹疑不决,心下叹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有道是,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只是,如今蒋舒的狼子野心暴露无遗,这田氏就是埋在蒋奇身边的倒刺,不得不拔除,否则后患无穷。
文仲略一思索,已经有了个计划,传音给蒋奇。蒋奇面露挣扎,最后还是理智压过情感,沉声道:
“就这么办,引蛇出洞,如果田娘是清白的,那就只是个误会,我也不会怪罪师弟分毫,如果真的如师弟所说,那么我……我也只能大义灭亲了。只是不论结果怎样,这件事都不宜声张,还请师弟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既然如此,我先告辞了。接下来南浔城风云激荡,蒋舒的垂死挣扎,势必相当凌厉,更有中郎将站在幕后,不知天下闻名的东海王家是否是他们的总后台,那边由我接着,这边还请师兄多担待。”文仲此行目的已经达到,拱手退出。
蒋奇留在书房中,黑黝黝的脸庞上肌肉抽动,显示内心情绪极为激动,最终还是平静下来,招来一名心腹:
“蒋横有些日子没见过了,他最近怎么样?”
“禀家主,蒋横去年办完差事后,得了场重病,回乡下疗养去了,最近一年都没有再回来过。”
“重病?他向来健壮如牛,从来没见他病过。你派人去把蒋横给我弄回来,我有事要问他。”听到当初派去调查田氏背景的人离奇患病,蒋奇立马感觉到不对,命令的最后语气转严厉,杀气已是掩饰不住。
当夜,有一名护卫借着换班之际,再度来到东墙边,在一处斗檐伏下,撬起一块砖,在底下放下一节竹筒。待他走远,墙上有披着黑色斗篷的两人跃下,,正是蒋奇与一名心腹护卫。两人取出竹筒,借着月光看完里面帛书的内容后,蒋奇心下一片冰凉,文仲所言不虚,自己宠溺非常的田氏居然真的在为蒋舒打探消息,这封密信里面赫然正是描述自己与文仲之前所议定的计划,还提到之前也有一封密信,询问是否已经收到。
见蒋奇陷入震惊,随行的护卫不得不出声问道:
“家主……家主……”
蒋奇醒悟过来,咬牙切齿道:
“贼子,看我如何炮制你。你把那封密信替换掉,注意扫掉我们的痕迹。”
看着护卫从怀中取出一个形状大小一模一样的竹筒,置换原有的密信,蒋奇不禁想到,除了这已经暴露的两人,蒋宅中只怕还有人与蒋舒勾结在一起,只是埋藏很深,当下还不能打草惊蛇。
看看做过手脚的痕迹都没有了,蒋奇才起身离开,表情平静,但是心中已经是波浪滔天,护卫跟随多年,哪还不知道家主如此沉默不语反而是狂怒之极的标志,大气也不敢多喘,一路战战兢兢。
返回书房,蒋奇吩咐等候多时的一众心腹,把幼子转入一处别院,田氏、丫鬟与那名通风报信的护卫都被软禁起来,对外没有声张,蒋宅看起来一切如常。待得日间离府的一名侍从赶来报告蒋横已经身死,去年办丧事的时候曾经给蒋宅报过信,但是石沉大海般没有收到回音,蒋奇再也抑制不住怒气,喝问道:
“偌大的蒋家,居然被人渗透的千疮百孔,你们还茫然不知,全是废物。给我一路查下去,相关的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不能自证清白,通通干掉。宁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
见家主如此暴怒,众人隐约猜到真相,不敢忤逆,只得接令退下。
蒋舒正在为南浔城的流言惊疑不定时,心腹突然来报,蒋宅传递出消息,说是蒋奇不但在背后挑动了江州长史,还派人去升州活动,江州水军中郎将有可能被调离。
蒋舒再三检查字迹,终于相信这道密信应当十分可靠,正要安排心腹前往水军大营报信,二叔蒋正突然到访。
“二叔,你来的正好,我收到可靠线报,蒋奇那厮不知吃了什么药,犹如疯狗一般狂咬,四处散播流言,还有计划对中郎将大人不利。”
“你的消息来迟了,我这次来正是为了这件事。”蒋正面色沉重,叹道。
蒋舒震惊不已,消息传的如此之快,看来十之八九是真的了,不甘心的继续问道:
“中郎将出自东海王家,那是天下顶尖的名门世族,门生故吏遍布朝廷内外。我是小看了蒋奇的能量,但是这件事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我们的计划已经顺利完成了大半,不能功亏一篑啊。”
蒋正与水军中郎将王瑁商议多时,对蒋舒的反应早有预料,鼓励道:
“贤侄无需担忧。蒋奇那贼子哪有这么大能量,只不过关于江州水军升格的事情,早年朝廷就有动议了,如今荆州势大,为了制衡他们,通过的可能性确实很大。这是京师一众世家共同商议的结果,东海王家明面上也不好反对。蒋奇僻处南浔,在江湖和商场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对于朝堂上的事情却是两眼一抹黑,这次歪打正着,一定是有高人指点他。”
蒋正不愧是中郎将倚重的智囊,竟然猜出了文仲的存在,只是文仲来无影去无踪,行迹从未泄露过,蒋正虽然猜到了真相,却也无能为力。
蒋舒听了此言,思忖道:
“我的线人就在蒋奇身边,他如果见了什么人,一定能够打探出来,除非这人功力极高,难以探察。啊,对了,前几日,我在他书房逗留至夜深时,出来时遇到一人埋伏在屋檐下偷听,若非身怀金蟾异宝,我还真不能发觉此人。我与他初一交手,就吃了个小亏,后来他轻易遁走,蒋宅的护卫们根本追之不及。一定是此人,这可棘手了。”
“无妨,中郎将派遣我来,就是告诉你,他还能在江州最多留三个月,这次我们暂且偃旗息鼓,做好扫尾工作,你留在江上堂不动声色,至于蒋家,且让蒋奇再得意几日。不出半年,王家会有雷霆手段,到时候蒋家、九江帮,还有那什么不知身份的高手,通通都得被碾压过去。”
蒋舒眼见这过去几年的辛苦谋划,如今都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心中不舍道:
“些许流言而已,中郎将大人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人心易变,我们还有很多招数可以用。煽动罢市、哗变等等,都能制造混乱,在其中浑水摸鱼岂不是还有可能翻盘?”
“糊涂!荆州牧在一旁虎视眈眈,去年的洪丘兵变就是没做好准备,匆忙发动,结果被荆州抢了先机,如果今年江州再有混乱,那就完全倒向荆州了。”蒋正声色俱厉,训斥道,稍后,脸色稍霁,安抚蒋舒:
“中郎将来江州,是有大图谋的,我都不知道所有细节。你如今做的这般出色,中郎将十分满意,已经向上呈报了,奖赏不日到此。日后,你是我们在江州的唯一一个楔子,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小不忍则乱大谋,一定要沉住气。蒋奇时日无多,你还要重掌蒋家,拨乱反正呢。”
蒋舒听得此言,按捺下心中的反对意见,点头称是。
见他低头,蒋正终于放下心来,随后又开始布置如何收缩,江上堂那边需要如何稳住阵脚。两人一直商议到入夜,才有了详尽的计划,蒋舒见叔父如此尽心,心下稍有安慰,终究没有被中郎将当作弃子,来日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