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与教育如果过份绝对抽象化、文字化、和课体化,则对生活的、具体的、和美感的经验,尤其是对内在于个人主体所发生的一切而言,便会有所不足了。例如,有机心理学家一定会同意在感知的与创作的艺术中,在舞蹈中,在(希腊式的)运动中,和在现象学的观察中,应该要求更具创造性的教育。
抽象分析的思考,最终目的就在于尽可能作最大的简化作用,也就是公式、图表、地图、蓝图、图式、卡通,或某种抽象形式的绘画。我们对世界的控制虽因此而提高,但世界的丰富性也许便一笔勾销而丧失殆尽了——除非我们学会看重存有之知;满怀爱与关怀的感知,并且任注意力自由飘浮。(因为这一切都会使我们的经验益加丰富,而不会使之贫脊。)认为“科学”不应该扩展以便包含以上两种认知,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
34.较为健康的人能够人浸于潜意识与前意识之中,利用并看重其原始历程而对之无所畏惧,接受他们的冲动而不会常要加以控制,并且能够无所畏惧地任意退缩。这些能力,会转变成为创造力的主要条件之一。因此我们能理解为什么心理健康与创造力的某些普遍形式如此密切相联(特殊才能例外),以致促使某些作家彼此之间十分相似。
理性能力与非理性能力(意识与潜意识、原始与次要历程)的整合,和健康之间的连带关系,同样允许我们了解为什么心理健康的人比较能够享有、能够爱、欢笑、喜乐、幽默、糊涂,能够随与之所至、突发奇想、快乐地“疯一下”,并且通常能够允许、看重、并享有一般之情绪经验和特殊的高峰经验,同时使之出现更加频繁。也因此,我们觉得针对以上这些能力而特别设定的学习,或许能够帮助儿童逐步迈向健康。
35.美感知觉、美的创造,和美的高峰经验都已被看作是人生心理学,和教育中的一个重要面貌,而不是边界之物。此说之所以正确,有以下数个理由:(1)所有的高峰经验都是内在个人的、人与人之间的、内在于世界的、人与世界之间的种种分裂的整合(高峰经验的特征之一)。因为健康的特色之一就是整合作用,而各种高峰经验都是朝向健康的运动,同时其本身在此瞬间也就是健康的。(2)这些经验使生命具有价值,亦即它们使生命成为值得的,这些当然都是针对“为什么我们不去自杀?”问题之重要答案中的一部分。(3)它们本身就是值得的……
36.自我实现并不代表超越了人类一切的困难。冲突、焦虑、挫折、悲伤、伤害、罪恶感也会出现于健康人身上。一般说来,逐渐成熟的活动情形是从精神官能症之假问题转向真正的、不可避免的、存在性的问题。这些问题内存于置身特殊世界的个人的本性之中(即使在其最佳状态中亦然)。即使他不是精神官能症的病患,他也可能通过内在的良知,真正的、可欲求的、和有必要的罪恶感而受困扰,但不是受精神官能症式的罪恶感所困扰(此种罪恶感不是可欲求的,也不具必要性);他也可能受内在真正的良知所困扰,而不是受弗洛伊德所谓的超我所困扰。即使他已经超越了变化的各种问题,仍然还是会有存有的各种问题。如果一个人“应该”受困扰却不受困扰,这可能是疾病的一种信号。有时自以为是的人必须小心“反被聪明误”。
37.自我实现也并不是全然普遍的,它是经由男性或女性而发生的,而男性与女性则是先于普遍人性的。也就是说,一个人在可能成为一位普遍人性之自我实现者之前,他必须先是一位健康的、女性获得充分实现的女人,或是一位健康的、男性已获得充分实现的男人。
此外还有一项小论证:即是各种不同的结构型态各自以某种不同的方式来实现自己(因为他们各有不同的内在自我要去实现)。
38.自我与人性圆满之健康成长有另一项重要的特色,即是逐渐放弃由孩童在其脆弱与幼小之时为了面对坚强壮大、全知全能,像神一般的成年人,而用以调适自己的一些手法。他应该用逐渐变得坚强、独立,且自己也为了父母的方式来取代之。这点尤其包括了应放弃在学习爱别人时孩童对父母爱之全部独占的绝对欲求。他必须学会满足他自己的需求与愿望,而不是满足父母的需求,而且他必须学会靠自己去满足这些需求,而不是依赖父母替他满足。他必须放弃因为害怕和为了保有父母之爱而乖,他应该是因为自己原意乖而乖,他必须发现他自己的良知并放弃以其内心设想的父母作为惟一的伦理指标。他必须变得有责任感而不再依赖,并且有希望以此一责任为“乐”。脆弱者调适自己以面对坚强所使用的一切手法,对孩童而言是必要的,但在成年人身上则是不成熟的。他必须用勇气来取代恐惧。
39.由此观之,一个社会或一种文化可能促进成长,也可能阻碍成长。成长与人性的根源基本上深植于人性之中,而不是由社会所创造或发明。社会只能帮助或阻碍人性的发展,就像一位园丁可能帮助或阻止一株蔷薇的成长,但是却不能决定它是否应该是一棵橡树。这点是真确的,即使我们知道一种文化对人性本身的实现(例如语言能力、抽象思想、爱的能力)而言是一项必要条件,但是这些特性的存在却是先于文化,且是深在人性胚胎原质中的潜在能力。
这点使得超越并包含文化相对性之比较社会学在理论上有可能成立。“较优秀”的文化满足人的一切基本需求,并允许自我实现。“较差的”文化,则无法做到。同样,教育亦是如此。只要它能促进朝向自我实现的成长,它就是“良好”的教育。
一旦谈及“好的”或“坏的”文化,并将之视为工具而不是目的,则“适应”的概念便值得商榷了。我们必须问的是“何种文化或次文化是‘适应良好’的人所适应良好的?”可以十分肯定地说,适应并不必然是心理健康的同义字。
40.一个人能达到自我实现(就其独立自主而言)的境地,便能达到超越自我、超越自我意识、超越自私之境。这个人也比较容易做到与全体共融,亦即将自己没入较大整体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全然与全体共融的条件在于能完全独立自主,反之亦然。一个人惟有通过与全体共融的经验(孩童的依赖、存有之爱、对别人关心等),才能达到独立自主的境地。我们有必要说明“与全体共融”的各层次(日益逐渐成熟的层次),同时也有必要区辨“低层次的共融”(恐惧、脆弱和退缩)与“高层次的共融”(勇气和完全自信的独立自主),“低层次的共融”与“高层次的共融”、“向下屈就的合一”与“向上投升的合一”彼此之间的差异。
41.底下这个事实,指出一项存在上的重要问题:自我实现的人(以及所有在高峰经验中的人),虽然大部分“必须”生活于外在世界之中,但是他们也时常生活于时间之外和世界之外(非时间和非空间)。生活于内在精神之中(此一世界所遵行的是精神法则,而不是外在实体界的法则),亦即生活于经验、情绪、欲求、恐惧、希望、爱的、诗情画意的、艺术的、幻想的世界之中,十分不同于居住在或去适应非心理的实体界——此一实体界所遵循的法则绝不是由他所创,而且虽然他必须凭借这些法则而生存,但这些法则却不是其本性中最重要的。一个无惧于内在精神世界的人,才能享有它并且称它为“天堂”,与之形成对比的是较为费力的、令人疲惫的、具有外在责任的“实体”世界。此一世界充满了挣扎与奋斗、对与错、真与假,即使比较健康的人较能适应或享有此一“真实的”世界,较能接受“现实的考验”(亦即不会将之与其内在精神世界相互混淆),这点仍正确无误。
现在似平很清楚地可以看出,内在与外在实体界的混淆,或将其中任一种封闭于经验之外,极为病态,健康的人能够将二者整合于生活之中,亦能在二者之间来去自如。其不同之处就好比一个能随意“造访”贫民窟的人,和一个被迫居此地的人二者之间的差别一样。(一个人若不能离弃世界,世界便好比一座贫民窟。)因此,凡是疾病的、病态的,和“最低层次的”都能转变而成为人性最健康的、“最高层次的”一面。只有那些对自己的健全完全没有信心的人,才会对陷入“狂热”之中感到恐惧。教育人必须生活于此两个世界之中。
42.前述论题在心理学中对行动的角色,导引出一种不同的理解。以目标为导向的、因动机而引起的、应对的、挣扎的、目的性的行动都是由于必须沟通精神世界与非精神世界而产生的一种情况或一项副产品。
(a)缺陷需求的满足来自个人之外的世界,因此有必要去适应此一外在世界,例如现实的考验,此一外在世界的特性,学会区辨此一世界与内在世界的差异,学会了解人与社会的特性,学会延缓需求之满足,学会化解原本可能是危险的情形,学会知道世界哪一部分是令人满意的,哪一部分是危险的,或对需求之满足是无用的,并习知用以满足需求之文化途径和技巧手法有哪些是被认同与被允许的。
(b)世界本身是有趣的、美好的、和令人着迷的。探索之、操纵之、与之嬉戏、欣赏之、享有之,都是因着认知的、行动的、美感的需求,而引起动机的各种行为。
但是也有些行动与此一外在世界几乎不相干,或毫不相干。机体之力量、状态、与本性的真正表达就是一种“存有”的表达,而不是奋力的表达。全在生命的欣赏与享有,其本身不仅是一种“行动”,同时也是世界中之行动的对比。也就是说,它所产生的结果,是肌肉行动的沉寂与停止。能够等待的能力,便是能够暂缓行动的一个特例。
43.从弗洛伊德处我们已经习知,过往“至今”仍存在于个人之中。现在我们必须从成长理论与自我实现理论中习知:未来“目前”也以理想、希望、责任、任务、计划、目标、未实现之潜能、使命、运气、命运等形式,存在于个人之中。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若固着于具体事物中,就会沦于绝望、空虚之境。对他而言,时间一定是永远“填补”不尽的。奋斗力(也就是大部分行为常有的主导者)一旦丧失,便会使得一个人变得散漫瓦解、四分五裂。
当然,置身于“存有之境”是无需未来的,因为它已经就在“那儿”了。因此“变化”在此瞬间暂停,它所开出的支票亦以极高的报酬,即高峰经验,兑现了。在此,时间已然消失,希望亦得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