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在高峰经验中,感知的强烈倾向是具体形象化,非条目分明式。在高峰经验中,被感知的对象无论是一个人或是世界,是一棵树或是艺术作品,都倾向于被当作是独一无二、或是其类别中惟一的构成分子来处理。而一般所认为合理的处理世界的方式,则与之形成强烈对比。基本上,一般处理世界的方式建基于普遍化以及亚里斯多德式的区分法之上。亚氏的区分法乃是把世界分成许多不同的种类,认知对象只是某一种类中的典范或样品。而分类法的整个概念便是建基于普遍的之类上的。因此,如果没有分门别类,那么,类似、等同、相似、差异这些概念便完全无用武之地了。因为我们无法比较两样毫无共同之处的东西;也因为我们若说两样东西具有某些共同之处,则必然意谓着抽象化,比如兼具红色、圆形、重量等性质。但是,如果我们不以抽象法来感知一个人,如果我们坚决主张每一个人所必然具有且同时存在的一切属性,那么我们便无法再予以分类了。在这种观点之下,每一位整合的个人、每一幅画、每一只鸟、每一朵花,都是在其类别中独一无二的构成分子,因此必须以具体个别的方式予以感知。这种希望观得对象之全貌的意愿,便意谓着认知效度的扩大。
17.高峰经验有一个特色是处于一种完全无忧、无惧、无压抑、无自卫、无控制的境界;虽然很短暂,却很透彻,是一种暂时对克制、拖延、压抑的完全舍弃。对瓦解与分化的恐惧、对受制于“本能”的恐惧、对死亡和疯狂的恐惧、对屈服于放任的快乐与情绪之中的恐惧……所有的这一切恐惧,在存有的刹那间,都会消失殆尽或戛然而止。这也暗指对知觉作更大的开放,因为已不再恐惧。
我们可以将之视为纯粹的满足、纯粹的表达、纯粹的欢乐或喜悦。但是,由于它仍存在于“世间”,因此它所表现的乃是一种弗洛伊德所谓的“唯乐原则”和“现实原则”的融合。它仍是对一般的二分概念在心理功能较高之层次所作的另一种解决方法。
因此,我们可以在拥有这种高峰经验的人身上找到某种“可渗透性”,这是一种对潜意识的接近与开放,以及对于潜意识的无忧无惧。
18.我们已经发现人在各种各类的高峰经验中,会变得比较具有整合性、比较个体化、比较会表达、比较从容自若、比较不费力、比较有勇气、比较有能力……
而这些特性都与我前面所列举的各项存有价值十分类似,甚至几乎完全一样。因此,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律动的对应性或同形质性。这也就是说,当一个人觉察到世界真正的存有时,他同时便也逐渐更接近于自己的存有本身(更接近于自己的圆满,并且更全然地成为自己)。此一交互运作的结果似乎导引了双重的方向,因为,当一个人无论为了任何理由而更接近自己的存有本身,或接近自我圆满,他便也能更轻而易举地观得世间的存有价值。而当他日益统一化,他也更能观得世界的统一性。当他日渐懂得如何运作存有,他便也更能够了解存有在世间的运作。当他日益强而有力,他便也日益观得世间的强度与力量。二者相互补足,互增彼此的可能性,正如抑郁的心情使得世界看起来比较不美好,而反之亦然,当个人与世界均逐步迈向圆满(或是逐渐失去其圆满),彼此之间都会日益相似。
也许这正是爱侣的交融所指涉之意义的一部分,正是人在伟大的哲学洞见之中所觉察的,与宇宙万物冥合的经验,以及成为统一体一部分的感觉。还有某些与之相关的资料亦指出,有些用来描写一幅好画的结构的各种特质,也可以用来描写人品的美好,如具有整全、独一、鲜活的存有价值。当然这是可以检证的。
19.现在如果我尝试以扼要的方式,把所有这一切用另一种大家所熟悉的法则,即心理分析来予以解说,对某些读者或许会有所助益。次要历程所处理的世界乃是在潜意识与前意识之外的世界。逻辑、科学、常识、适应良好、文化教养、负责任、有计划、理性主义,这一切都是次要历程的手法。而原始历程最初只发现于精神官能症病患和精神病患身上,之后又见于儿童身上,最近才发现健康的人亦具有原始历程。潜意识所运用的各项原则,大部分在梦中清晰可见。对弗洛伊德的心理学法则而言,希望与恐惧乃是原始的动力。适应良好、肯负责任、有常识的人,在现实世界上总是比较吃得开,但他通常都必须舍弃潜意识与前意识,并予以否定与压抑,才能做到。
而我在这方面的了悟,最强烈的一次是出自于多年前我不得不面对的一项研究事实:我所研究的自我实现者都相当孩子气。虽然我选他们是因为他们都是十分成熟的人。这种情形我称之为“健康如儿童”,是一种“二度的天真”。这也是克利斯以及自我心理学家所承认的“为了自我而退化”,这种退化不仅可出现在健康人身上,而且更是心理健康最终究的必要条件(换言之,一个人若不能退让,则亦不能爱)。何况,心理分析家都同意所谓灵感或伟大的(原始的)创造力,有一部分是出自于潜意识,亦即是出自于一种健康的退让、一种暂时脱离现实世界的隐退。
现在我在此所描述的这一切,可以视为自我、欲望我(或真我)、超我与理想我的融合;是意识、前意识与潜意识的融合;是原始与次要历程的融合,也是唯乐原则和现实原则的一种综合;是由于发挥了人格最高度的成熟而臻至一种无所畏惧的、健康的退让;亦是人格在各个层面上的真正整合。
换言之,任何一个人在任何一种高峰经验中,都能暂时表现出我在自我实现者身上所发现的各种特征。也就是说,在高峰经验的时刻里,他们都变成了自我实现的人。如果愿意,我们可以将之视为人格品性偶然的变革,而不只是一种“情绪——认知——表现”的过程。这不仅是他最快乐、最兴奋的时刻,也是他达到最成熟、最个体化、最圆满的伟大时刻,简言之,就是他一生中最健康的时刻。
这点使得我们可以重新界定自我实现的意义,以便去除它原有的静态化和类型化的缺点,使它不再只是一种“非全即无”的万神庙,不再是只有少数已达六十岁的人才进得去的万神庙。我们可以把它定义为一种生命中的插曲,是一种个人力量的涌现,是以某种特殊有效且又强烈兴奋的方式凝聚而成的力量,使人更具整合性而较少分裂,更能朝经验而开放,更具有个人独特性,更能表达完美、更能天真率直、更能完全发挥功能、更具创造力、更具幽默感、更能超越自我、更能独立于自己较低级的需求等等。而在这些生命的插曲中,他更能成为真正的自己,更能完全实现自己的潜在力,因而更接近自己存有的核心,并成为一个更完美的人。
理论上,在一个人的一生中,这种境界或生命的插曲随时都可能出现。而我所谓的能自我实现的人,之所以能成为不同于他人的个体,乃是因为在他们身上,这种生命插曲的出现,似乎还较一般人更为次数频繁、更强烈,也更完美。因此,所谓的自我实现乃是指次数频繁的程度问题,而不是一种“非全即无”的状态,如此,自我实现便是一种可以不断追寻、精进的历程活动。而我们也无需再把研究限制于那些稀有的对象上,也就是那些所谓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能完全自我实现的人身上。至少在理论上,我们在任何人的生命史中,都可以找到自我实现的插曲。特别是艺术家、知识分子和其他从事特殊创作事业的人,还有那些具有深刻的宗教情操的人,以及那些在心理治疗的过程中或在其他重大的成长经验中,曾经体验过真知灼见的人,都可以见到这种自我实现的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