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寿宴
宴席还未正式开始,但是七拼八盘早已经摆满了整张桌子。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余进山和张如清携手走来,高坐首位。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余进山首先举杯向众人道:“感谢诸位亲友,今日特地前来为夫人道贺,在下略备薄酒不成敬意,还望诸位今日能够尽兴。有照顾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海涵。余某先干为敬了!”说罢一饮而尽,杯口朝下示人。
众人举杯共饮。杨菁心有戚戚不敢再喝,趁人不备洒在桌下。
曾蓉看着她笑。想起上次喝酒惹出的事端,杨菁也甚是尴尬。再看首座上,余进山正拿出自己写的寿联,老三余少敏接过朗读出来:“身修而后家自齐,齐家尤赖好夫妻。……○1”
如夫人感动之极,涕泪俱下。余进山眼带温柔,轻声安慰。
看着在座的各位夫人小姐都露出了或羡或妒的神色。曾蓉悄声说:“唉,嫁人就得嫁这样的,拿的起放的下。在外一把好手,房里还会哄人。”
杨菁还在满大厅找到卢南义,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这天余家的大少余少苒并没有来,只他的夫人林氏和几个孩子坐在一旁。老三余少敏忙着跑上跑下的应酬,坐不了多会儿便要起身。靠近首位的几桌看起来都是军政商界的要人。在门口和大厅的要害处都有便装的军人神情警惕,手插腰上,像是要随时拔枪出来。
感到肩膀有些异样,回头见一个丫鬟打扮的下人附耳悄声说有人找。
这时已经拖拖拉拉吃了一阵子,那边戏台都已经准备好了。大人小孩都拥了过去,杨菁看着咿咿呀呀的甚是无趣,想了想,问清花园的位置,往内院走去了。
越走越是清静,只见不大的庄园深处竟然别有一番天地。中心处是个不大的小湖,湖边上遍植杨柳,若是夏天那就正好靠着大树好乘凉了。湖边还停着几艘小船,微波荡漾。
不知不觉,刚走过去,却发现早有两人站在湖边拉拉扯扯。杨菁正想离开,却见其中一人十分眼熟,正是多日不见的卢南义。
那姑娘穿着鹅黄色洋装连衣裙,头发烫卷梳成了公主头,一看就是好人家里娇惯了的。嘟着嘴,正拉着卢南义说什么。再看他一脸想跑又跑不了的无奈表情,倒也窘的可爱。
卢南义也一早看见杨菁,本想叫人约她过来,结果碰上这个难缠的。见杨菁像是要走,好不容易甩开那姑娘,拉着杨菁就跑开了。气得那姑娘在身后直跳脚。
杨菁跟着他一顿乱跑,也不知走到哪里,暗叹倒霉。两人气喘吁吁看身后再无追兵,这才停了下来。
“你这是又招惹哪家的姑娘了?我看你和余少卿还真是一对,到处沾花惹草。”
杨菁有些不屑,卢南义脸阴了阴,皱紧眉头有些生气:“谁沾花惹草了?沾哪个花惹哪个草?我天天和你在一起,你是说你自己吗?”
见她气的转身要走,拉着她放柔了声音:“好了,我们非要一见面就吵吗?前两天我有一些事情。”说着说着低下头,没了声音。
杨菁低头脚尖画着圈,觉得心里软了软。想他说不定真有了什么难处。
“大家都在前厅呢,你怎么不过去?”
卢南义手里紧拽着她的衣角不放,有些神思不属。“哦”了一声,也不答话。
好半天才低声说:“在这里我只认得你。你以后别躲我,让我能看见你。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来这儿这么长时间了,除了余家和梅凯丽,就和你说的话最多,少卿走了,梅凯丽又老追着我问少卿的事儿,我也不想找她去……”
见杨菁没什么反应,又补充道:“其实跟你吵来吵去的也挺有趣的。”
两人对看一眼,都笑了出来。卢南义拉了拉她,“从我见了你我就想经常看见你,答应我,别躲着我,让我看看你,好吗?”杨菁看他忽然认真,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直到曾蓉找杨菁一起回了学校都能看到卢南义伸长脖子看着自己的样子。杨菁远远的冲他挥手,仿佛还能看见他灿烂的笑容。
等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余府上下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余少敏用力揉揉笑的有些麻木的脸,府上下人利落的收拾起桌椅杯盘,不时低声交谈着。余进山和如夫人已经歇息了。想起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交代,他疲惫的揉揉太阳穴,起身往后院走去。
“少爷,这次的礼单,您过目。”吴叔早等在一旁,见他过来,连忙递上。
“唔,你放到书房,等等我就过去看。”
看着他疲惫的神色,不禁替他感到心疼。
“少爷,今天这么大的日子怎么也不把小少爷请回来?帮帮家里的忙,您也省的那么累啊!”看着吴叔忧心冲冲,少敏无暇多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径自远去了。
他边走边不时和身旁走过的人点头招呼。少苒有事脱不开身,少卿今天也没来成。他几乎要分身乏术了,再过几年,也许只是几年,自己也应该出去走走了。望着头顶上古旧砖墙上那一抹明亮的月色,少敏静静望着出神,连影子也几乎要融化在了夜色里。
“三哥。”
卢南义出声打断了这片宁静。
“小南?什么时候回来的?见过我娘了?”卢南义点点头,有些的心不在焉。
余少敏叹了叹,之前卢家突然来找小南,死活要把他接回卢家去。说服了好半天,最后把他也搬来做了说客,这才不情不愿的上了去南方的车。
听说那边卢老的小儿子在上海赌钱输了和人打架,活活让人打死了。卢太夫人气得背了气。为了安抚老夫人,这才想把小南给接回去。
“走,跟三哥到书房坐坐去,咱哥俩好久没有说说话了。”说完搂着卢南义往书房走去。
看着卢南义难受的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把手里的热茶塞到他手里,宽声安慰:“去给你娘上过坟了?”卢南义别过脸,点点头。
他的母亲文灵梅本来是新时代新女性,留洋归来,年轻貌美,又是山西文家的小女儿。只是看了报纸照片,受了当时铺天盖地的宣传影响,便仰慕上了连面都没见过的南方军阀卢方才。不顾家里强烈反对,硬是想尽了各种办法接近他,两下一拍即合,稀里糊涂就嫁给了卢家。等到嫁过去才知道这时的卢方才已经有了三个姨太太,孩子都好几个。
卢家是老派人家,规矩多,嘴杂,心高气傲的女学生哪里受的了这样的委屈。三天两头的哭诉,卢方才几天便没了耐心。文灵梅红颜薄命,有些想不开,三气两气就此一命呜呼了。死时牌位上也只写了“卢文氏”。当时卢南义才3岁。
文灵梅死前留下遗言,交代下让把孩子留给娘家大姐也就是余进山的原配文慧抚养。卢家子嗣众多,也就一口应下。
所以卢南义打小就在大帅府长大,文慧视他为己出,吃穿用度和几位少爷都是一样的,就连大帅也对他另眼相看。从小与余家兄弟玩耍一处,也都是相熟的。后来还被余进山送出去和余少卿作伴留学。自长大以后卢方才让他回去了几次,每次都与他那些兄弟不欢而散。渐渐的卢家也不提回去的事情,卢南义安心做了余家的第六子。
这时听得余少敏问起卢家的事情,他不屑的撇撇嘴:“老头子越老越糊涂了,他自己儿子不争气,这会儿想起来外面还有一个。”
“这也是人之常情,他生养了你,虽未亲手把你养大,但毕竟是有血脉亲情在的。”余少敏道。
卢南义一下激动的站起来,“凭什么他想让我回去就回去,要不是他死了一个儿子,他能想到原城还有他的一个儿子吗?”头一甩,摆出极不屑的姿势:“他儿子多的很,死了一个,还有好几个。早干什么去了,我在这里一呆十几年,他想过来问问我过的怎么样吗?回去又嫌我争家产,正眼都不瞧我。这么多年,他信有没有一封?电话有没有一个?他既然不认我,我也不认他!这种亲情不要也罢!”说罢气呼呼的坐下,端起凉透的茶水咕咚咕咚咽了下去。
余少敏皱了眉,大声呵斥道:“胡说,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父亲,没有他就没有你,怎能做那没有孝道的小人,让别人在你身后嚼舌根。我看你是和少卿待一起时间太长,被他给带坏了。以后不认父亲这样的话再不要说了,看下次父亲听到,有的你受了。”
○1这半首诗是取自阎锡山早年在《家居病床与妾谈旧病有感》:“身修而后家自齐,齐家尤赖好夫妻,已过尽是伤心事,旧过那堪再重提。”也是说的徐兰森。由此可见,两人的感情是非常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