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又憋气?”他不解,片刻后方才感觉到手下又有了动静。
她在他的怀里咯咯地笑,“笨蛋,调整呼吸啦。哎哟,不能笑,一笑就不和你同步了。”
他将下巴搁到她的肩头上,两人的侧脸相贴,她的总是格外温暖。他用唇角轻轻地蹭着这张脸,又用手刮她的鼻子,“傻瓜,总干傻事。”
“傻瓜不干傻事,还要傻瓜干什么?”她被他蹭得痒痒的,转过脸来吻住他的唇,呼吸霎时便乱了。她连忙调整一致,又含糊不清地问:“你说我这么好吃,会不会是怀孕了?怎么办,我要休学回家生孩子了。”
他一怔,将头向后仰去,表情多么倨傲,“胡说。”
“你不想要孩子?喂,这可是我们的孩子!”
“我当然想要孩子!”
“那你干什么这么凶?”她忽然垂头丧气起来,“呜,你根本不爱我。”
他立刻缴枪投降,“你又胡说!”他转而去咬她的耳垂,逗得她笑得不行,“你那个不是昨天才走吗?我看到……呃,算了。”
她涨红了脸,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她摸着他的人中,又在调整自己的呼吸了。
他立刻去咬她的手指,带点自嘲地笑道:“我可真不是个东西,你才这么点大。”
“喂,彦夕,你又来了。我都二十一岁了,就这年纪搁古代,儿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她在他的脸上摸来摸去,小声地嘟哝,“生儿子要叫柯爱江,生女儿要叫……也叫柯爱江。”
“我听说那天有个姑娘给我跑上跑下地缴费?”
柯彦夕的视线落在杂志的这一页许久,方采知道他在走神。往事必定美好,回忆的时候,他居然笑了笑。多难得,一个习惯戴着面具的男人也会笑。
柯彦夕蓦地清醒,心脏却倏忽一紧。他收了杂志,待这股酸涩慢慢消去,方才抬头看向病床上的女人。
“行了,我知道是谁了,看你那脸色就晓得。”方采躺了下去,柯彦夕连忙过来为她整理被褥。她看着他的眼睛道:“要是我是她,就大闹一场,和你拼个鱼死网破,哪里还会帮情敌爬上爬下的,真是恨不得情敌早点儿死呢。”
柯彦夕重新坐回去,将脸转向了窗外,“我不想提到她。”
“你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爱当缩头乌龟。”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
方采被他噎了一句,早笑不动了,索性冷言冷语起来,“我不是缩头乌龟,我只是和你那个江子衿一样。自不量力,以卵击石,用错误的方法,等错误的人。”
柯彦夕依旧望向窗外,阳光似金色细粉洒了一室,耳边总有声音在重复:生儿子要叫柯爱江,生女儿要叫……也叫柯爱江。
他想要站起来,却没能如愿,腿像不听使唤一般。他撑着椅子,方才艰难地稳住了身体。刚刚站好他便向外走,边走边淡淡地说:“我出去抽根烟。”
方采在后头喊住他:“彦夕,推迟婚礼吧,我的身体不允许。”
他微微将头转过来,冷若冰霜地说:“你害怕了。”
“如果他是你,我真的会害怕。”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收回了自己的刻薄,难得劝道:“你不该这样对她,这不公平。”
他的视线立刻扫过来,“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柯彦夕在这一层的露台上抽烟,四周是洗净的白色床单,带着些许清淡的洗衣粉味儿,飘荡在这样一个静寂的午后。
她十二岁那年,第一次穿着大T恤从浴室走出时,身上也有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她走之后的第二天,空空荡荡的大床,少了牙膏的寂寞牙刷,第一时间提醒他她的缺席。那一段日子,没有一天他不是于浑浑噩噩中度过的。
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时,却是一怔。短信是江子衿发来的。
“彦夕,下午有空吗?我有点儿东西想要给你,不会占用你很长时间。”
他拉开键盘,打字很慢,“什么时候?”
“我已经在你家门外了。”
他心里一凛,她用的明明是“你家”。他只觉得有东西堵在了自己的心口,就这么上不去也下不来,闷闷地痛。怪不得她曾经拉着他的手放在右边心脏的位置,呆呆地说:彦夕,总有什么东西卡在这儿,上不去也下不来,好痛。
柯彦夕赶回柯宅前,喝了一点儿酒。眼前模糊起来,他很高兴能有这样的效果。江子衿站在大门前,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和普通大学生别无二样。她的身边放着两大袋东西,见到他的车子时,立刻将东西又拎了起来。
他知道她是来送什么的。
江子衿过了四五分钟方才走进别墅。柯彦夕背对着她,在酒柜前头为自己倒酒。她脱了鞋子,看到地面上的红色棉拖,思量这该是方采的,便弯腰在鞋柜里找了一双为佣人准备的棕色拖鞋。
她将那两包东西搁在了沙发旁,站在原地等他回头。她搓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柯彦夕喝了一小杯伏特加,这才转过身子来望她,装作不知地问她:“什么东西?”
江子衿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蹲下身子,将两包东西解开,最后再打量一番,“都是些没用的小东西,你可以让家政阿姨扔到外面的垃圾箱里。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可总不舍得扔,就给你送来了,因为都是花你钱买的。”
柯彦夕拧着眉头,扑哧笑起来,“那我可不可以麻烦你将这些没用的东西扔了?我可以付给你钱,我知道你现在很缺钱。”
他的话像一把刀,只有听的人才知道,它是有着多么锋利的刀刃。江子衿顿了顿,继而摇摇头,“我拒绝。”她忍了又忍才没有流下泪水,轻声地问他:“方采还好吗?”
“很好,能吃能睡,孩子也许能赶在年尾的时候出来。”他换上嘲笑的嘴脸,不知因为什么而怄气,“你干什么这么问?她是好是坏,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到底安着什么心?”
她一愣,惨然一笑,“我只是单纯地问问——”
“单纯问问?你会有这么好心?你不是很有手段吗?引得一群男人跟在你后头神魂颠倒的。同学、老师,甚至结过婚的男人,你都来者不拒。我还能相信你仅仅只是单纯地问问吗?”
她涨红了脸,双拳垂在腿边,握得紧紧的,“我已经和他断绝来往了,我们本来也没有什么。”
“不用和我解释。”
既是如此,多说无益。江子衿转身便往外走,然而她穿好鞋子,却又立在门口迈不开步子了。柯彦夕重回酒柜前喝酒,却始终听不到她的关门声,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又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还有什么事?”他将酒杯拍在柜子上。
江子衿将手放在了他的眼前,手心有一枚银色的戒指,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圆环,在闭合的位置往上翘起。
江子衿做了个深呼吸,却还是掉下了两颗极大的泪珠。泪珠洒在她胸前的白色衬衫上。
“谢谢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从小到大你送给我那么多的东西,可我没有能力为你买点儿什么。”她哽咽道。
他很不耐烦,“我有的是钱,我没想要你还什么。”
“不,不,你听我说,我一直都想给你买一个戒指。虽然这个戒指很小很轻,既不是名家设计,也不是铂金打造,可这是我用自己挣的第一笔钱给你买的。”她将戒指塞给了柯彦夕,他却往后退去,怎么也不肯要。
“我不要,江子衿,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儿,别再这么幼稚!”
“你收下吧,求求你了。彦夕,你收下吧!哪怕我一走,你将这个戒指扔掉!我知道你对我好,你赶我走不要我,都是为了我好。我已经决定放手了,真的,我已经告诉自己要彻底地忘掉你了,所以你收下吧。看到它我就会想起你,你要我怎么开始新的人生呢?”
她将戒指拼命地塞过去,直到他喘着粗气接过来,她这才使劲地擦干脸上的泪,哭着冲他道:“我走了,彦夕,你们的婚礼我不会参加的,我也不想祝你们幸福。我只能保证,我永远都不会出现,永远都不会再来打扰你们。”
话音刚落,她拔腿便跑了出去。柯彦夕站在原地,心情久久无法平复。他擦了擦眼角,看到不远处的镜子中,自己的双眼通红。冰冷的戒指被他紧紧地攒在手里,明明是圆润的边缘,却刺得他痛彻心扉。
她曾经说过,彦夕,我们该有一对戒指。
彦夕,不行,我等不了一个月那么久。
彦夕,我们的戒指不要了吗?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江子衿在宿舍里收拾东西时,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出去一看,钟易提着两大袋东西站在外头。阳光肆意洒在每一个角落。他眯起眼睛,笑容满面,就那么傻傻地喊着她的名字。
江子衿带上宿舍门,立刻跑了下去。站到他面前时,她气喘吁吁的,“怎么不打电话?”
“你的电话停机了知不知道,我待会儿给你充点儿话费去。”钟易将那两大袋东西递到她的手上,又将她拉去了树底下,摸把头上的汗说:“瞧瞧还差些什么,我再去给你买。”
江子衿先是拒绝了他的好意,说什么也不同意他给她充话费,“这点儿小钱我有。”紧接着便将东西往他怀里推,“不要不要,我自己能买。”
“你这个人别扭死了,老师给你买的你就收下。我又不是好色怪大叔,要用这些小东西来和你交换什么!”
钟易那么认真地说话,倒让江子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个人,有时候说话真挺逗人的。”他一再坚持,她也只好收下。
钟易这才满足,将她上下一打量,只见她穿着一件米色短袖衬衫,一条粉蓝色半身裙,和上一次带她去写生时穿得差不多。也就是在那一次,他们遇见了柯彦夕。怪不得她画得急促又粗糙,她是害怕面对柯彦夕吧。
“你一定要走?”钟易给了她一个栗暴,“休学一年,这么烂的决定你都敢做?”
江子衿捂着额头直喊痛,用告饶的语气说:“我也是生活所迫好不好,下学期的学费还没攒够呢,倒不如现在赶紧出去挣点儿钱,反正课也上得差不多了。钟老师,求你帮帮忙吧。”
江子衿软磨硬泡的功力绝对一流,钟易也爱看她如此真实的一面。不像以前,每说一个字,每做一个表情,都像是预先设定好的,想要看她的真实模样简直难上加难。
他扁扁嘴,装着不大高兴的样子埋怨道:“我才不管你,乐得你被院长骂。”可看她一皱眉,他倒是又软了下去,“我说我帮你垫付,你又不要。子衿,我是说真的,大不了算你跟我借的,要最高的利息,来年你发达了再还给我好了。”
江子衿连忙摆手,“不要不要,你这摆明了要坑我呢,我才不上当受骗。”
他切一声,拿眼睛直瞪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钟易要请江子衿吃最后的午餐,她推诿不得,只好说先上去拿个东西再下来。坐上车子的时候,她便将一个档案袋递给了他。
“什么东西?”钟易接过来看了看,得到她的允许,便拆了开来,没想到里头居然是一份合同,上面赫然写着江子衿是一家画廊的拥有者。他一思量就有了答案,“是上次咱们去的那一家吧,果然他对你不薄,还知道送家画廊给你呢。这也好,你就卖了画廊套现呗,一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江子衿听得目瞪口呆,“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反正画廊是你的,随你怎么做都可以。再说了,这就是他那种有钱人的手段,想用金钱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呢。你千万甭和他客气,大大方方地收下就行,咱们人穷志短,不懂他那高尚的精神世界。”
江子衿笑了,“你今天是怎么了,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会道啊?”
他不屑一顾,“你那是缺少了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你要用心来体会,懂吗,姑娘?”
江子衿连连摇头,“我还真不懂。”她摸了摸档案袋,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然后低声说:“可不可以帮忙将这个还给他?我不想要他的东西。”
钟易觉得心脏微微地有些痛。他心疼这个女孩,却又无能为力,她的心完完全全地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他只能将手里的档案袋扔到后座,然后瓮声瓮气地说:“不帮,你快递给他吧。”
她偏着头,视线跟随那档案袋划过的轨迹,然后听见自己说:“也行。”
钟易又说:“你就是为了逃避他才走的,以为别人不知道呢,其实你就只能骗骗你自己罢了。”
江子衿讪讪一笑,不想再多做争辩,只是一再强调,“我会过得很好。”
钟易将两大袋东西放在了台阶上,江子衿站在他的旁边。她刚刚剪了短发,还不习惯,碎碎的头发刚到耳郭,刺着皮肤有点发痒。她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挠着,白皙的脸上有着太阳晒出的红色。
钟易觉得心里堵得慌,“你走就走,我不会送你的。”
江子衿点了点头,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明白明白,我一定不通知你。哎,你别这样嘛,一个大男人,流泪的话会很难看的,你怎么这么不舍得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