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衿很快将他抛于脑后,翻出一个号码打了过去。甄曼妮接电话时还有些吃惊,咦了一声后,柯彦夕的声音传来,“是谁?”
她很快地说:“喂,曼妮姐姐,你能陪我逛街吗?”
江子衿在和甄曼妮见面前,拿着柯彦夕给她的副卡,将自己从上到下都装扮了一番。她吹了一次性的卷发,化了淡妆,又在路过时装店时,为自己挑了条连衣裙。连衣裙极短,堪堪盖住臀部。她想了想,决定再添置一双裸色的高跟鞋。
江子衿约甄曼妮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里见面,但意外地被放了半小时的鸽子。她很快就用尽了耐心,走出咖啡馆四下张望,直到从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一道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柯彦夕穿着三件套的黑色西装,白色衬衫依旧纤尘不染。他低着头,用修长的手指整理袖口,精致的铂金袖扣是这一年他收到的生日礼物。隔这么远,她似乎都能看到那上面凹下的几个字母,那是他们名字的缩写。
再走几步,他抬起头来,猛然就望见了不远处的她。柯彦夕明显一愣,密长的睫毛微微扇动,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那眼中的神色,分明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欣赏。
她也将自己看了看,难掩一脸的欣喜,他是将自己当作一个异性来对待的。忽然,她的肩头被人一拍。活力四射的来人一手抓着两个甜筒,在她耳边甜甜地笑,“子衿,你来了!”
柯彦夕走来,甄曼妮这才放开了她,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甜筒,转而去牵他的手,调皮地说:“嘿嘿,Max,你刚刚那样看我干什么?我不过就是买了两个冰激凌而已。”
柯彦夕将她手中粉色绿色夹杂的甜筒夺了过去,很不客气地教训起她来,“吃这种东西干吗?里面不是色素就是香精,扔了。”
冰激凌被投进了垃圾桶。江子衿的一颗心刚刚升上了半空,此刻却如那花花绿绿的甜筒般被扔了出去。脸上的笑容早消失了,自作多情永远是最让人难堪的一件事,她早该学乖了。
柯彦夕走到她身前,又是家长的口吻,“头发怎么卷了?还有指甲,学生手册上不是不允许这样打扮吗?”
“小女孩子知道要漂亮了。”甄曼妮将她好好儿打量了一番,竖着大拇指赞nice,又冲她挤挤眼睛,“这个Max最讨厌了,总是管东管西,像不像五六十岁的老头子?”
江子衿没回答,因为完全没有她插嘴的余地。柯彦夕和甄曼妮走在后头争论了半天,她一个人走在前面望天。新买的鞋子和自己的气场不合,后跟处硬得厉害,一下一下地顶着皮肉,一定是红了一道。但她怎么也要忍着,走成笔直的一条线,再大的痛苦扛一扛就会过去了,万事皆是如此。
一走便是大半条街,说是陪江子衿逛街,事实上甄曼妮成了主导。她逢店便进,不厌其烦地试衣服,待其他两人筋疲力尽时,她依旧是神气活现地钻来钻去,手里举着衣架问:“这件漂亮还是我身上的这件漂亮?”
江子衿和柯彦夕坐在沙发上,他翻阅财经杂志,她便仔细看他。她不敢过长时间地注视他,只好透过前面的一扇深色玻璃来观察,却无意间和他的眼睛对上。柯彦夕猛然间回过头,朝江子衿有点儿局促地笑了笑,又将头低了下去。
杂志始终在翻,每隔几秒便翻一页,看样子他是完全看不下去了。片刻后,他说:“最近怎么了,你总不爱和我说话。”这话更像是一重对他自己的保护,明明自己也有错,偏偏就先怪到别人的头上去了。
江子衿无言以对,只是笑了笑。柯彦夕已合上杂志,淡淡地望着她。一时之间,又是只有寂静萦绕,江子衿踟蹰着,不知自己到底该先说哪句话。柯彦夕倒又先开口了,“小蛮,觉得曼妮像你吗?”
江子衿一怔,惊讶地望向他。像吗?鼻子还是眼睛,又或者是嘴?她摇摇头。不像,她远没有甄曼妮那样受他重视。她忽然好累。
“她和你一样古灵精怪,永远没有烦恼,根本就是个孩子,任性妄为,偏偏我不反感。和她在一起,让我觉得轻松,整个人都年轻起来。”他紧紧地盯着江子衿。
她却是垂下眼帘,“你很喜欢她。”
“没错,我不想否认。而且,小蛮,我可能很快就会向她求婚、和她结婚的。”
江子衿脑中嗡的一声,仿佛头皮猛然被揪起,所有的细胞都感知到疼痛的刺激。她死死地盯着他,如要将他吃下,万分不敢相信。柯彦夕则是轻轻握着她的肩膀,循循善诱似的,“你放心,我依旧会好好儿照顾你的,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承诺?他知不知道,承诺都是用来安慰人的谎言?她们是不会好好儿相处的,也许甄曼妮能接受她这个外来者,但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破坏者的!她有些嘲弄地问:“那你想让我怎样?”
“不怎样,请你祝福我们。”他慢慢地说,眉头拧到了一起。
江子衿不肯说,她才不会祝福他们。她宁愿恶毒地诅咒他们,但她又不忍,他们之中有个柯彦夕,她永远无法狠下心看他受苦。
终是穿着新衣的甄曼妮救了她一次。她蝴蝶似的“飞来”,在他们面前转了好大一圈,兴高采烈地问:“怎么样,还行吗?”她的表情分明在说:我简直美呆了!
比江子衿还像孩子的女人。
出来时,柯彦夕的手上多了几个精美纸袋。甄曼妮满意地吁出口气,开始考虑晚上去哪儿吃饭。两人在江子衿的身后交谈正欢,却突然被一声尖叫打断,甄曼妮还没反应过来,柯彦夕就已经扔了手中所有的东西急冲出去。
江子衿无意间走上盲道,鞋子磕上凸起的部分一滑,脚踝便一扭,整个人都坐到了地上。她哎哟一声,只觉得尾椎爆开般直痛上颈椎,整个人都无法动弹。四周已经有人开始围观。柯彦夕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
她无奈地环住他的脖子,甄曼妮却从他的臂弯处出现,江子衿连忙将脸钻进他的怀里,小声地喊着“彦夕”二字。
一向沉稳的柯彦夕忽然有些焦急无措,一会儿想着送她去医院,一会儿想着带她回家,脑子里混混沌沌,完全拿不定主意。幸亏甄曼妮从旁指点,“那边有家诊所,过去看看好了。”
柯彦夕抬脚就走。他紧紧地搂着江子衿,一心一意叮嘱她,“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可是很疼。”她苦着脸想哭,因为有人在心疼她,她完全可以放肆。
“小蛮乖,不会有事。”
甄曼妮不得不折返拿纸袋。柯彦夕走得很快,将她远远地落在后面。她想跑过去赶上,可脚被鞋子挤得极痛,过马路时又差点儿被一辆疾驰而过的电动车刮到。她趔趄几步,撞上了身后的电线杆,痛得她呼哧呼哧直喘气。
等到她满身疲惫地赶去那家私人诊所时,柯彦夕正抱着江子衿的头,安慰着。被医师揉脚的江子衿叫得像只小猫,而柯彦夕则是满脸疼惜,完全不忍心看她红肿的脚踝。
甄曼妮忽然觉察出了什么,手里的东西落了下去。柯彦夕这才看到她,抱着江子衿的手臂似乎松了松。江子衿小声一喊,他便搂得更紧些,凑在她的耳边继续耐心地哄。
一个下午彻底泡汤了,柯彦夕执意带江子衿回去,而甄曼妮也跟了过去。
江子衿一回去便急急地换上了吊带睡衣,跛着脚将房门打开。甄曼妮在外头冲她笑,“嘿,穿得真sexy,你在家都是这么勾引Max的?”
一句玩笑话,她说得戏谑,江子衿也不放在心上。随她怎么想,有意最好,无心也无所谓。她张开双手欢迎道:“请进,这是我的房间。”
甄曼妮道谢,一边扶着江子衿,一边随着她的脚步参观。这是一间非常大的房间,她在挪威求学时,奢侈到一个人租一个套间,撑死了也不过这么大。布置是极其简单的,仅仅是一台白色的三角钢琴、一张半圆书桌和一张床。四周的壁纸上绘着欧石楠,浅蓝色的纱缦围遍所有的落地窗。
“欧石楠是挪威的国花,他还想着那个地方呢。”甄曼妮用手指轻轻地摸着花纹凸起,然后凑近江子衿,冲她皱皱鼻子,“小丫头,你有没有去过奥斯陆?”
江子衿摇头,“没去过。好玩吗?”
“还行,就是天气太冷。我记得他总是大冬天出去写生,对着雪景画得津津有味。把我冻得,在一旁都快成冰雕了!”甄曼妮哈哈地笑了,忽然又惆怅起来,“怎么后来就分手了呢,我都不记得原因,这么好的一个人,幸亏现在给我拾回来了。”
江子衿却因她的话生疑,柯彦夕会写生?她为什么不知道?她忽然想起他某日画过一枚钻戒,线条那样利落流畅,确实不是新手能画出的。
“彦夕在大学里学的什么专业?”
“他没告诉过你?真是奇怪。”
江子衿喉间一噎,只觉得被她轻视了,连忙编谎话,“告诉过,我……我忘了。”
“是这样啊,他学的是美术。他很有天赋的,年纪轻轻就在奥斯陆的圈子里相当有名了。导师一直都说,他简直是个小蒙克,以后一定能有出息,只可惜中途就回了国。我听说这个消息时,他已经放弃了学业。大家都很惋惜,说他接手了家族生意,做了一名商人,这简直让我大跌眼镜。你可能不知道,Max之前是多么理想化的人,厌恶透了钩心斗角,更不会和那些满身铜臭味的人打交道。”甄曼妮不紧不慢地说,看到身边的这个女孩听得津津有味,反倒停了下来。半晌,她言笑晏晏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做他养女的?他告诉过我一些,但我想知道更多。”
江子衿涨红了脸,再一次纠正,“我不是他的养女。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和他住在一起,他喊我小蛮,我喊他彦夕,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他是想过要回那个地方的,一度也很消沉,但最后还是决定不走了,因为那个时候我生了一场病。”
“为了你?”甄曼妮的笑容淡了些。两个人坐上床沿。她对桌上的一张相片很感兴趣,是柯彦夕搂着江子衿坐在秋千上拍的。他笑得那样开心,完全像个孩子,谁能想到这是平日里最沉稳不过的成功男人?她心里有些堵,“他心肠很软,最爱照顾人。你是理由之一,但不是全部……”她说得意味深长。
江子衿立刻冷冷而笑,“是吗?我很高兴他是这样一个人,不然我早就流离失所了,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是疑问,一切幸亏有他的救助,因此我是什么都愿意为他做的。我小时候甚至说要嫁给他,他被我吓了一跳。真幼稚,想想也确实挺好笑的。”
甄曼妮干干地笑了两声算是应景,可脸色早就煞白,连带着眼神都冷了下去。她将那相框朝远离自己的地方推了推,这才装出饶有兴味的样子问这个女孩:“他怎么回答的?”
“当然只是笑我了,他可能觉得我疯了,那么点儿大的孩子居然会说这样的话。”江子衿挑起眉头,略带俏皮地看向甄曼妮,“曼妮姐姐,彦夕他真的非常喜欢你。”
甄曼妮愣了愣。咦,这个江子衿怎么中途转到了这个话题?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此刻却化作了柔风,无限温柔地拂面而来。再看她一脸天真的模样,真不像是假的。
转念一想,甄曼妮便释怀了。她原本就是个孩子,不够成熟。柯彦夕太过宠她,她是千金小姐,不问世事。都说只有穷人家的孩子才早当家,江子衿这种蜜罐里泡大的孩子,她怎的就疑神疑鬼,将其当作了对手?
甄曼妮的脸红了,心情却大好,说话都带着几分腼腆,“是Max亲口告诉你的?”
“当然,他不止一次和我说过,还每每都将你夸上了天。”这话让甄曼妮更加高兴,她握住江子衿的手,兴致勃勃地听故事。江子衿流畅地说:“今天姐姐你换衣服时,他还忍不住夸你呢,说你活泼可爱,孩子气十足,可他偏偏喜欢这样的你。他还问我觉不觉得你很像我。姐姐,你说你到底哪儿像我,是刚刚的那些吗?”
江子衿一手撑着下巴,歪着头,仔仔细细地将甄曼妮打量了一遍,那晶亮的眼眸一眨一眨的,分明带上了外露的得意。
甄曼妮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十指冰凉。这个女孩,这个女孩!不动声色便将她损得灰头土脸。她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下一秒,女人的尖刻已经让甄曼妮做了判断——不,她算不得女人,在十八岁的江子衿面前,她更像是一个女孩!
柯彦夕便在此刻推门而入。他脚步很轻,走到床沿,将手放在了江子衿的肩头上。他无从得知女人间的战争,“尊敬的两位女士,晚饭已经准备好,可否下来用餐?”
甄曼妮猛然吃了一惊,抬头便看见柯彦夕的笑颜,横生怒气,她大声地说道:“Max,你走路都不出声,简直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