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们一言为定。”
这一晚,似乎格外的漫长,又似乎格外的短暂。
他们紧紧相拥,舍不得睡去。
琉璃只盼长夜沉沉,不再天明。
只是南宫琉璃明白,不管楚幽的心里多么的爱她,多么的在乎她,多么的舍不得离去,但对于一个男人,有些事情,他必须去做。
晓月初沉,红日犹未升起,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过了片刻,墨色的天空渐渐地明亮了起来,天空变成了越来越淡的浅蓝色。
琉璃的双臂,紧紧地缠绕在楚幽的腰上,仿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着他。
楚幽一语不发,只是回应着她的拥抱。
琉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故意装作轻快地说道:“起床吧,我去给你准备早餐。”
楚幽脱口问道:“你会做饭?”
琉璃有一种被他小瞧了的受伤:“说什么呢?我接受特训的时候,野外生存训练时,寻找食物可是很重要的一项呢。”
随即,她又实话实说道:“当然,味道不会很好,但填饱你的肚子,还是没有问题的。”
早餐,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几片现成的面包,和现成的牛奶,几个煎得样子能够勉勉强强见人的煎蛋。
南宫琉璃,实在不是一个擅长厨艺的人。
可是,楚幽的心里,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觉。
这是琉璃第一次动手为他准备早餐,也许也是最后一餐,所以,不管她的煎蛋,有多么的咸,他都要吃得一点不剩。
琉璃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表情像一个渴望得到表扬的小学生:“好吃吗?”
楚幽的心中溢满了暖暖的水漾的温情:“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煎蛋。”
琉璃的眼眶又是一热,可是,她用力地将眼泪忍了回去。离别前夕,她要让他的记忆里,都是她的笑容,她不要让他再为她担心。
八月,本应该是一个充满了花香与阳光的季节。可是,此时,空气中都是硝烟的味道,是失去亲人的伤痛。
琉璃站起身,仿佛用尽了身上仅有的力气,才能够这般笑着对他说:“楚幽,你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会,全力支持你。”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琉璃。”楚幽走到琉璃的面前,给她一个深深的拥抱,“琉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是爬,我也会爬回到你的身边。”
然后,楚幽再无迟疑,转身离去。
在青帮的大门外,越泽独自静静伫立,好像正在等他,而且等候已久。看见他,越泽笑道:“走吧。”
楚幽本能地反问:“你要去哪里?”
越泽不以为意地回答:“你去哪里,我便要去哪里?”
楚幽道:“可是,青帮需要你。”
越泽道:“在青帮,我能够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此时有八妹坐镇,已经足够。”
楚幽又道:“可是,你还要照顾凤翎。你昨日方答应过凤冽,要活着照顾她。”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去前线打退日寇,方是对她最好的保护。”越泽温润如玉的眸光里,流泻着一种不为楚幽所熟悉的刚毅,“昨天你与八妹告别的时候,我也去见过凤翎了。我将我们越家祖传的玉镯留给了她,那是我们越家的长媳,世代继承的。我对她说,如果我能够活着回来,定会娶她为妻,生死不弃。不论我此去是生是死,她都是我越家的媳妇。”
楚幽清冷如水的面容,溢出一丝阳光般温暖的笑意:“好,我们一起去。”
越泽离去后,凤翎也来到了青帮,协助琉璃。她们最初还可以得到楚幽和越泽的消失,随着战局一步步的恶化,楚幽和越泽的消息,终于如石沉大海般,再无踪迹可寻。
而在这其间,传来了凤冽阵亡的消息。
凤翎在父兄的灵位前整整跪了一晚,却倔强得一滴眼泪都不曾落下。这个任性的小姑娘,一晚之间,长大了。
她对琉璃说道:“我不会浪费力气哭泣,我还要留着力气打日本鬼子呢。”
11月13日,国民政府发表自上海撤退之声明:“各地战士,闻义赴难,朝命夕至,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阵地化为灰烬,军心仍坚如铁石,陷阵之勇,死事之烈,实足以昭示民族独立之精神,奠定中华复兴之基矗。”至此,在历经三个月的血雨腥风之后,上海沦陷。
沦陷后的上海,街上处处都是日本宪兵,街面上,显得越发的萧条。而距离楚幽与越泽的离去,已经有整整四个月了,他们至今未归,也毫无消息。
琉璃四方打听,却无人知晓他们的下落。
而此时,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朝香宫鸠彦,向南宫家送来了一封请柬,邀请南宫少钦与南宫琉璃父女二人,于三日后前往他的府邸参加晚宴。
这晚,南宫家的人齐聚一堂,却没了欢聚一堂时的温馨。
沉沉的气压下,南宫琉璃开口道:“青帮在上海声大势大,日本人只怕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所以,我想送你们离开上海,前往香港。”
南宫珺眉头轻皱,问道:“送我们离开?你的意思是,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琉璃轻声承认:“是。”
南宫琰了然地问道:“你是为了楚幽吗?”
“楚幽说过,只要他还剩下一口气,就是爬,他也会爬回我的身边。我要留在这里等他,如果他回来了,就可以找到我。”
琥珀握住了她的手,心中难过,不敢说楚幽已经不在的话:“八妹,我们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过了,但都没有楚幽的下落。正如你所说,就算你要等楚幽回来,也要保得自己的平安才是啊?万一有一天楚幽回来了,却找不到你,他心里该有多么的难过。听姐姐的话,和我们一起去香港,等上海的局势稳定了,我们再回来。”
琉璃回握住了姐姐的手,劝道:“其实,我选择留下,也不全是为了楚幽。你们想一想,这几年,为了演戏灭了凤九天,南宫家和青帮里里外外,都是我出面在打理。如果我突然消失不见,日本人一定会起疑心,到时我们谁也走不了。而我留下,日常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日本人就会放松警惕,你们也会走得顺利些。”
“就依琉璃所言,她说得极有道理。”南宫少钦最后定言,语气中,却是难掩的沉痛。
南宫琰道:“那我留下陪你。”
琉璃一口回绝:“你必须要走,你的身份,若是被有心人报告给了日本人,你必死无疑。”
琉璃道:“事不宜迟,你们收拾一下,明晚就走。”
翌日深夜,南宫家的人,悉数到了,唯独缺了南宫琰。琉璃果决地说道:“不能再等了,你们先走,我再安排二哥去香港。”
南宫少钦忧心忡忡道:“琉璃,琰儿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如果二哥存心想要留下来,那我们谁也不会找到他。”琉璃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冷静,“如果二哥出事了,你们就更要走了,能走一个是一个。爹,你们上船吧,你放心,不管二哥出了什么事,我都会将二哥救出来,完完整整地送到你的面前。”
南宫少钦最担心的,其实是这个小女儿。可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小女儿的性子。若是她决定留下来,那么,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说服她离开。
望着渡轮渐渐远去,送走了家人的琉璃,心中,一无所惧。
天亮时分,琉璃直接送了一张回帖,拒绝出席朝香宫鸠彦的晚宴。而回帖送出去没有多久,来了一位她意想不到的客人——凤邪。
“你还活着?”琉璃不可谓不惊讶。
凤邪阴森森道:“你当然希望我们凤家的人,都死绝死光了,可是,我怎么能够让你称心如意呢?那样的话,不是太便宜你了吗?”
“凤邪,你在胡说什么?”
“哼!”凤邪冷笑一声,“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做什么,顺便告诉你一声,我现在在为朝香宫司令官办事,你若是不出席今日的晚宴,南宫琰的脑袋,就不知道能不能留到明日早晨了。”
琉璃咬牙道:“凤邪,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的父亲,你的弟弟,都死在了日本人的枪下,你还要为日本人做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是我弟弟太愚蠢,当兵当傻了。”凤邪冷声道,“言尽于此,至于南宫琰是不是会定论为共党,就看你今日的表现了。”
凤邪转身离去之际,只见凤翎面容惨白地伫立在门口,眼眸中,尽是怀疑:“大哥,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凤邪冷下了脸孔:“跟我回家。”
凤翎固执道:“让我跟你回家,可以!但是,你不许再为日本人做事!”
“一个小孩子,你懂什么?”凤邪上前拉住她的手,“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凤翎冷冷地甩开了他的手:“你一日继续为日本人做事,你就不是我大哥!”
“随便你。”凤邪摔门离去。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能够这样?”凤翎犹自不敢相信的喃喃自语。
琉璃的眸光渐渐暗沉:“看来,要提前行动了。”
夜幕降临,朝香宫鸠彦的府邸,灯火辉煌,处处飘荡着美酒佳肴的诱人香气。只是他邀请的客人,迟迟未曾到来。
时间每过去一分,朝香宫鸠彦的脸色便阴沉了一分。最后,朝香宫鸠彦命令凤邪道:“去将南宫琉璃给我请来,我倒要看看,是她的青帮厉害,还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队厉害。”
青帮,南宫府邸,皆是空空如也。
在青帮南宫琉璃的书桌之上,南宫琉璃留下了一阕信笺,上面是一首诗: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身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当凤邪将这阙信笺上呈给朝香宫鸠彦的时候,朝香宫鸠彦的脸色终于完成阴沉了下来:“去将南宫琰给我带上来。”
只是,朝香宫鸠彦等来的不是南宫琰,而是一阵密密的爆炸声,和血迹斑斑的凤邪。爆炸声停止,朝香宫鸠彦颇有几分狼狈地从桌子下面爬了出来。
凤邪道:“南宫琰不在地牢里,被绑在地牢里的是看守南宫琰的皇军。我打开狱门,就传来了爆炸声。幸亏我跑得快,否则以后就不能为日本天皇效力了。”
朝香宫鸠彦沉声问道:“那些看守呢?”
凤邪低垂下了头:“都已经被炸死了。”
“传令下去,封锁各个路卡,一定要给我抓住南宫琰和南宫琉璃!”
夜色里,传来了朝香宫鸠彦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朝香宫鸠彦不知道的是,他现如今的这个司令部,本也是南宫家的一处产业。这座府邸不仅修有地牢,更修有密道。而密道的位置,只有南宫家的人才知道。
而此时,南宫琰与南宫琉璃,已经乘上了一叶小船,顺江而下,远离了上海。
晨光初亮,静静地在他们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辉晕。
“这次真的侥幸,”琉璃轻声道,“若非凤邪相助,我们还真是麻烦。二哥,你是什么时候将凤邪变成自己人的?起初凤邪和我商量如何营救你时,我还有几分怀疑。”
“我负责运送物资的前沿部队,凤邪也在那里。我们数次相遇,而战争,令我们私人之间的恩怨变得如此渺小。我们一谈之下,竟是颇为投契。当他问我是否真的时,我承认了。然后,他说,如果他能够活下去,他也要加入我们的组织。”
“我的住处本是组织的上海地下交通站,此次我的身份暴露被抓,便将这份重任,交付给了他。”
琉璃的眸光落在了遥远的天际,不曾想,曾经生死相向的仇人,如今竟成为了是同道合的同行者。
望着滚滚的江水,琉璃心中轻声问了一句:“楚幽,你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