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早朝,承銮殿内,文武百官分立红毯两侧,有臣子站出来秉承政务。
拓跋晗一身黑色金线龙袍,端坐在龙椅上,却还在梦游似地,脑子里是严恩生气的稚嫩童音,“如果母妃在,一定也想回王府。”
他还记得在王府练功房里是,严薇看到房顶上那个八角形的天窗时赞叹不已,是的,她的确喜欢那里。
想着想着,脑子里又是蓝羽和司徒澈出现时的情景,那样的蓝羽很像严薇,一会儿却又是天山老人从严薇身上取走还魂晶魄的一幕……
严薇人去了,他的心死了,回忆却还是活的,他只有喝醉了,才能和她在一起。他在恶毒缠身汲血为生时,她陪他共度难关,他征战沙场时,几番生死她亦不离不弃,他成了天下霸主,她不要后位,只想与他过平凡的日子……他对她承诺过,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死死不相离,她死了,却留下这几个孩子折磨他。女儿长得越来越像她,儿子每天都盼着她,每天他都不得不忍受煎熬。
虽然他在梦游,皇冠上的黑玉珠垂旒正好遮挡在他波澜无惊的脸上,看上去仍是威严凛然,让阶下的臣子仍是不敢松懈分毫。
“陛下,皇贵妃娘娘如此大逆不道,祸乱朝纲,不守妇道,理当……”
皇贵妃娘娘?等一下。拓跋晗惊醒过来,疲惫地晃了晃脖子,斜倚在龙椅靠背上,这轻微的举动让下面站着的禀奏的臣子紧张地停止了话音。
前几日陛下一张圣旨在早朝上斩了十五位大臣,随后才贴出皇榜,揭露他们勾结拓跋冽谋反的罪行,却在朝堂之上只字未提。
众人都不知陛下是如何查到那些证据的,但是证据凿凿就如陛下在每一个臣子家中都安插了眼线,将他们和拓跋冽见面的时间地点都看得一清二楚,这分明是在提醒他们,要谨言慎行,不得行差踏错一步!
那人战战兢兢立在阶下,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自己真是太闲了,进言什么不好?偏偏说这些。
拓跋晗在龙椅上宛若小憩的狮子,唇角漾出三分冷笑,这个臣子不是别人,正是婉妃李悠婉的父亲,礼部尚书李正辕。
“李爱卿,怎么不接着说了?刚才朕打了个盹儿,没有听清楚你说了什么。”他佯装耳聋似地,掏了掏耳朵,“刚才你是不是说了皇贵妃三个字?”这老家伙该不会是等不及,要给自己的女儿争夺后位吧?
李正辕忙双膝跪下,“陛下息怒!是微臣……微臣胡言乱语……”
“你不说,有人替你说。”他给辛文递了个眼色,“说,他刚才说了什么?”
辛文站出来,俯首恭谨说道,“尚书大人刚才向皇上进言,说贵妃娘娘在京城直通宫门的通乾大道上开了一家‘气死皇帝鸭店’,京城内不少贵妇时常背着自己的丈夫前往光顾,因此,皇贵妃娘娘败坏民风,被冠以祸乱朝纲、不守妇道的罪名。”
拓跋晗赫然想起蓝羽和司徒澈来的那天对他的挑衅,她还对司徒澈叫嚣,“澈澈,陪老娘去开个鸭店,专门伺候老娘一个!”
那么这个“气死皇帝鸭店”……很多贵妇人背着自己的丈夫去光顾,还被说成是不守妇道——他明白了。
这该死的蓝羽,竟然顶着严薇的皇贵妃头衔如此败坏名声,岂有此理?!严薇死了,她竟然还不肯放过她?!
拓跋晗龙颜大怒,一拍龙椅扶手,跪在阶下的李正辕吓得一哆嗦,其他臣子也忙跪下,“陛下息怒!”
“除了皇贵妃的事,还有其他事吗?”
众臣都默然屏气,无一人再敢开口,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不会在他怒火中烧时开口禀奏。
“很好,一个个庸碌无能之辈!南方涝情无人禀奏,北方旱情坐视不理,多亏了薇儿之前……”他本想说多亏了薇儿前阵子代朕登基兴修水利缓解了不少灾情,却又想起严薇是易容成他的样子处理朝政的,便忙又改口道,“你们除了反对薇儿为后,就是反对薇儿为妃,朕给她修建后陵你们也反对,她已离开朕,你们到现在也不放过她,哼哼……如果她不曾存在过,你们是不是每日游手好闲做吃等死?”
他的咆哮声在整个大殿上激起钝重的回音,震慑地众臣缩紧了脖子,鸦雀无声。
“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们那些中饱私囊的丑事,你们最好看清楚,朕不是拓跋冽,对任何人都不会手软!朕会盯着你们,三月之后,庸碌无能之辈,朕会亲自清理!”说完,他从龙椅上起身,径直迈下红毯,怒声呵斥,“退朝!”
辛文忙带人追上去,“陛下息怒,何必与他们生气?李正辕不过是为自己的女儿邀宠……”
“让下面的人盯紧了,三月就是最后的期限,他们不把朕放在眼里,朕乐得给他们放放血!”
辛文不敢再说下去,忙应声,“遵旨!”
“摆驾出宫,朕要去看看那个‘气死皇帝鸭店’瞧瞧。”
“是。”
拓跋晗忽然又想一个人,“素纹最近可好?”
“素纹整日以泪洗面,整个人憔悴了不少。她和贵妃娘娘姐妹情深,相伴已久,贵妃娘娘的死对她打击很大。”
“带上她一起去吧,蓝羽虽然与严薇过不去,却对素纹还不错,也该让她出去散散心了。”
“谢陛下!”辛文行礼之后,便差人去通知素纹。“陛下,您身上还穿着朝服,更衣之后再出宫吧。”
“有这个必要吗?”
“若是万一与蓝羽有打斗,您穿着朝服也太引人注目。”
辛文说的有道理,拓跋晗没有再开口,一边脚步不停的走,一边解开朝服……
后面的一群太监都极是有眼色,默契的分散开,有的上前帮忙,有的小跑着回寝宫去拿便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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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乾大道直出宫门便是,这条路也是京城内最繁华的,熙来攘往,店铺琳琅,酒楼,茶馆,布庄,糕点铺子,花楼,当然……还有那个朱漆金字牌匾的“气死皇帝鸭店”。
拓跋晗骑在马背上,远远地就注意到了那座三层高的小楼,朱红门窗格外明艳,楼顶,柱子,廊檐上都挂着彩球小灯。
楼底下进进出出的都是女人,燕肥环瘦,衣襟华贵,珠光宝气,一看便知是身份不凡的贵妇。
门口迎宾的两个男子笑容亲和,发辫随意地用一条红色丝带系在背后,风神俊雅,眉清目秀,竟然穿着严薇曾经给他亲手设计的——西装?不过,迎宾服的颜色是酱紫色,领口上还系着蝴蝶结,看上去很奇怪,板板整整却也清新。
因为他们那一身衣装,拓跋晗震惊地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这种衣裳,蓝羽想破头皮都想不到,难道——那天和司徒澈来皇宫的人真的是严薇?!
转眼来到店门前,拓跋晗和辛文拾阶而上,却被两个迎宾堵住,“本店只接待女客,拒绝男宾。”
“让他们进来吧。”站在门内开口的不是别人,却是幽冥门里的笑面诸葛白初霁。
拓跋晗以前就厌恶他的笑,今儿更是厌恶。
任谁都看得出,白初霁脸上的笑分明就是讥讽,不过他的打扮倒是比以前更飘逸,洁白地曳地长袍上用银线绣着片片竹叶,动静间银光闪烁,整个人更加出尘脱俗,乌黑的发用白玉发箍高束着,眉目更是俊朗。
“拓跋晗,别来无恙?”
拓跋晗打量着整个大堂,却奇怪,刚才涌进来不少贵妇,人都去了哪?怎么这大堂内只有精雅的摆设,除了白初霁,竟一个人都没有?“我找她。”
白初霁挑眉,摆明了送客,“不巧,门主与司徒少主,风堂主和霆堂主出去了。”
哼哼,看来,她还真是如鱼得水,蜜蜂都招惹来了。“她何时回来?”
“不知。”
“她出去做什么了?”
“不知。”
“她何时出去的你总该知道吧?”
“不知。”
拓跋晗已经不耐烦,他咬牙切齿,恨不能一掌拍死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白初霁,“你还真是一问三不知!”
“呵呵呵呵,陛下过奖!”
楼上忽然传来一个空灵的声音,“初霁,别逗他了,让他上来吧。”这声音略带沙哑,宛若山涧泉水落入石潭,清透唯美,叫人心神舒爽——这正是严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