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保家的不听则矣,一听这话,眼泪下来了,“梅……梅姨娘,你是知道的,春萱那孩子有多乖,这些年,月钱自己都不花,全给我们老两口存着,而且,她都十七了,眼看着就要到岁数放出去了……”
梅真耸着肩,拉着王全保家的手,轻轻拍着,“要搁着公哪,你叫我一声梅姨娘,但是要搁着私哪,我得喊你一声老姐姐。听妹妹句劝吧。很多事情,只能听天由命了。说白了,咱们都不是正经的主子,我有心为了这个相好的妹妹彻底的查查,可是,你没看出她的意思……”
梅真的眉毛一挑,端起茶杯抿了口,见王全保家的哭的实在是伤心,掏出自己的帕子为她擦着泪。
王全保家的点着头,一把拉住梅真的手,“既然你是个知好歹的人,我也叫你一声妹子……我这心里委屈啊,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孩儿,可贴心哪,我现在是有苦说不出呀,只能关上门和我屋里男人哭哭,和别人,哪敢提这事儿。”
“唉,老姐姐,这人啊,得认命,咱们还是往好处想,春萱那孩子福大命大造化大,保不齐过些日子自己就蹦出来了。”梅真按着王全保家的肩膀。
王全保家的抓着梅真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哎呀,你看你这帕子,都让我哭花了。”
梅真摆着手,“呵,瞧你这小气劲儿的,一块帕子,就别和我计较了。哦,对了,这人啊,可都势力着哪,全是无利不起早的。春萱不是每月按贴身大丫环领月钱吗,她没丢几天,就有人往我这送东西说人情了,想顶这个缺。”
王全保家的抬眼看着梅真,一时不知说什么。
梅真站了起来,“我哪,也不瞒你,我是一个没应;这个月春萱的月钱,照给吧,到日子直接拨到你头上就是了,我点了头,谁也说不出什么。可是,位子老空着也不成,老祖宗的贴身大丫环,是咱们府上位子最高、月钱最多的丫头,具体选谁顶上,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王全保家的听罢此话,站了起来,眼中满是感激,“梅姨娘,这,这,难为您想着我。”
“哎呦,别激动了,坐下吧,我那男人可喜欢你小孙子盼儿了,虽说是主仆,我看倒像是父子一般。所以说,咱们都是一家人啊,甭见外。行了,我出去叫人打盆水,你洗洗脸,哭的跟个花猫似的,瞧人家笑话。”
梅真从檀木小柜橱里拿出块新帕子,擦了擦嘴角,“那苏绣的帕子就送你吧,还有,我现在得去趟老祖宗那请安,然后午正时分,慧心苑里给大家训话。”
说罢,梅真叫了外面的小丫环进来侍奉王全保家的洗脸,她自己带了费老娘去枫林阁给老祖宗请安。
此时,朱老太君吃罢早饭,少倾片刻,正在喝着大红袍,“老蔡,妙芝那孩子最近怎么样了?”
蔡婆婆见刚才的酱油炒饭和鲍鱼鲜汤让老太太很是满意,她揣测着往前走了两步,“回老祖宗,还好,在我那倒是很乖,开始认真学着做菜了。”
朱老太君叹了口气,“你说那孩子,到底有多傻,你素来知道,我是最惜老怜贫的善人,自己家的骨血,自己能不疼吗?可是那孩子倔的像是一头驴,始终不依不饶的让我还给她娘一个名分,说熙云是被她爹骗了,本是许了诺言要正式讨做姨娘的。唉。”
蔡婆婆抬眼看着老祖宗的神色,小心开口了,“老祖宗,那孩子可能是不太懂事,不过,您菩萨心肠,对她宅心仁厚的,我们都看在眼里,无不敬佩。不过,有些事,我这个做下人的,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朱老太君抬了抬眼皮,“想讲就讲吧,你岁数不大,可也算是朱府的老人了。我知道你当初和熙云的老爹学的厨艺,叫过他师父的。所以,心里不免向着那孩子些,也是人之常情。”
蔡婆婆嘬着牙花子,老祖宗的眼睫毛都是空的,每次都把丑话说在头里,让人……她仗着胆子说道,“其实……其实,那孩子也挺可怜的,一件正经衣服没有,睡那个小黑屋,是四面透风,手脚冻的和个冰葫芦似的,我们这身份,也不敢叫她过来一起睡大炕……”
“混账,你就是混账。是我不让她住大屋穿绫罗的?当初,我是怎么待她这个孙女的,妙楠、妙德、妙心有的,都给她了,哪一样不是把她当心肝宝贝似的。我不就是没让她娘在府里待着吗?是她自己什么都不要了,爬树啊,爬墙啊,砸门啊,不怕死的跑去找她娘。我……”
朱老太君眉头紧锁,气的胸口憋闷,连连倒腾了几口气。
乐萱和雨萱忙上来给朱老太君摩挲胸口,捶着背宽慰,“老祖宗,您保重身子,千万别上火。”
朱老太君一把推开她们,厉声道,“站后头去,等我说完。我是怎么着对不住她了,不让她喝了是不让她吃穿了,啊?我这个祖母啊,为了这个庶出都算不上的孙女,我是赔尽了我的老脸,使劲了我的手段,怎么就换不来那孩子一个好模样给我看。”
蔡婆婆低头咬着牙,不敢说话了。
朱老太君手扶小茶几站了起来,“你回去告诉她,她不是愿意接她祖宗的班做厨子吧,行,做就做吧,只是别给我这个害死她娘的老妖婆下毒就是了!!”
蔡婆婆紧紧咬着嘴唇,恨不得把唇上咬出血来,今天她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勇气,居然站出来,小小的为妙芝说了句话。
还记得当年,她们这些小厨娘一起和熙云的爹爹薛老满学厨,熙云对她们就像亲姐妹一样的要好,有了好东西,总是拿给大家;谁有了难处,都伸手帮一把……
“行了,老蔡,你下去吧。你睁眼看看,她是怎么样对我的,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计较了;我只求心安理得,对得起朱家的列祖列宗,没让一滴骨血流落到外面食不果腹、沿街乞讨。哼,依我看,年夜饭你也不必做了,我看你这糊涂东西,也做不出什么好菜来。”
蔡婆婆的两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布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未留一滴,“谢……老祖宗,奴……才下去了。”
蔡婆婆自己都没想到,刚才那些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了,看老祖宗的神情和怒火,她才意识到她本不应该出口的,她应该继续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想法也没有。
可是她真的做不到。
朱老太君喝了口顺气的茶,吩咐乐萱道,“你去告诉梅真和王全保家的,这老蔡本也是稀里糊涂混上位置的,再让她们在厨娘里选个年纪大点的,会做菜,最重要是老实本分的负责管事就是了。我们朱家……不缺人。”
最后三个字,拉的长长的。
蔡婆婆身子一颤,缓缓转过身,狠狠咬着牙支撑着走出了枫林阁,刚一出门正好碰上了前来请安的二姨娘梅真。
梅真身后跟着的费老娘见蔡婆婆耷拉着脑袋,连人也不叫一声,忍不住喊了句,“蔡婆子,你瞧你,眼里都没主子啦,看见姨娘就……就这么就走过去了。”
蔡婆婆低着头往前走着,背渐渐驮了下去。
梅真斜眼瞥着费老娘,一把拉到一边,在耳边唠叨她,“老费,给我闭嘴。你看她那样子,丢了三魂七魄似的,指不定出什么事儿了。一会儿你在外面等着,干什么都顾着点眉眼高低,老祖宗现在八成心情不太敞亮。”
说罢,梅真冲着费老娘无奈的摇了摇头。
外面候着的婆子丫头看到梅姨娘往这边走来,早有人进里面报信去了,一个小丫环不多时出来招呼着,“梅姨娘,老祖宗说,速速请您进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