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轻轻落在紫樱树顶上,花蕾茂密得让它以为这是一片紫色的草原。它一跃而起,那粉紫色的花瓣四散,悠然飘落,落到树下一位隽丽女孩乌黑的发髻上,她盘发插着一支朴素的钗,年约及笄,面似芙蓉,穿一席淡黄色的襦裙,胸部微微隆起,开始有了少女的体态。
况午艳阳,她跪在树下,已经晒了一个多时辰,脸颊上划出几颗斗大的汗珠。
“这紫樱树,要看好了,十分罕有,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养活,从东夷之地移植过来,整个楚国都不过百株,宵花公主说了一声好看,大王就特意移了一株到这宵花宫。”阑珊宫的大司宫瞧着身后新来的小内监一会同情的看着树下跪着的九公主,一会又四处张望,上下打量,没有一点做奴才的样子,他不放心的又叮嘱了句:“你以后每日只管响午时分给这紫樱浇一瓢水,别的不该管,不能问。”
夏樱花灼灼,开在小湖心上,流水送着淡紫色的花瓣到湖边,另外几位楚国的几位小公主们就在湖边赤脚戏水,她们长得正娇艳,水花打湿了衣裳,浅紫,清绿,淡鹅黄紧紧的贴在她们玲珑的身体上,透出紧致肌肤的形状…她们湿身戏水的一幕,连路过的小内监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呆呆看着。
楚王战威叱咤六国,少有闲暇管理内宫之事,除了诞下太子的王后,楚王有12宫来自各国皇室的妻妾,32位媵侍,年前还多了两位,都是来自亡国越国的两位美人。王后是个贤智又好静之人,楚国的后宫之中有了六国有妃宾和她们的儿子们时常搅弄风云已经足够热闹,楚国二十多位公主,就不想让她们也来凑热闹,为了便于管理安置,王后请大王于楚襄宫西侧另立了一座宫殿,专供八岁以上的差不多懂事尚未出嫁的公主们居住,赐名:阑珊宫。
王后的用意很清楚,一来,这些公主们日后都是准备嫁到各国贵族中为母国效力的“礼物”,从小将她们与母妃们稍疏远有利于集中灌输她们以我楚为母国的观念。二来,也让妃宾的后宫简单清净些,毕竟女人越多越麻烦。
尚在阑珊宫内的公主之中,数宵花年纪最大,是师出虞山的御国巫女,因巫祝卜术久涉朝政,懂礼数分寸,也比一般妃宾甚至王后都更有学识,阑珊宫让她管理,王后很放心。几年来,王后送走了自己的六公主,嫁给魏国国君,宵花又分别送了三公主和四公主去韩、赵两国,如今这阑珊之中,还关着十位公主。
“九妹是个轻贱的烟花女子。她母亲的母国我连名字都没听过,这也就算了,好歹也是堂堂楚国公主,为了逐个情郎,居然去馆子里当舞妓,这等丑事日后要是被秦国查出来怎么办…”七公主脾气简单刻薄,她用纤细的脚踏出一道水花,气呼呼地说:“我就不一样了,知书识礼,一身清白,有什么比不过那烟花九妹,姐姐你说凭什么让她去秦国?嫁给秦王?”
“哟,看来是姐姐自己想去秦国了,听说那秦王是个老头,这你也不怕?”
八公主天真活泼,顺手淘气的溅了姐姐一脸水花。
“怕什么?秦王是老头,宫中总有其他男子吧,秦国离这阑珊宫万里,我巴不得趁着机会出去看看,每天每天关在这院子里,人都要疯了!偶尔会来的男子就只有这景平小将军,他回回来我们回回在这戏水,身子都凉了,他却被大姐独占了,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七公主说罢顺手舀起水,也溅了妹妹一身。
“姐姐身子凉了?来让妹妹来帮你热一热,嘻嘻…”
看着二人互相打闹了一会,阵阵娇笑,一旁五公主年纪稍长,神色淡定,她盈盈笑道:“听说九妹出走青楼之前也跟宵花姐姐很亲近呢,宵花姐姐总让人捉摸不透,让九妹去秦国,估计是有她一手吧…呵呵。”
阁楼上遥望这小公主们戏水,棋案边的景平小将军早已分了神,他手执棋子似在思索,其实早已看得羞红了脸。
这棋案边上的两人,心思都不在下棋上。
“末将来刚进门时,就见九殿下跪着…”他总算找个了个明知不该问的问题来做话题。
“嗯,我这九妹,身世感人。她在舞坊遇到一位爱舞乐的俊公子,倾心于他,从此她辗转民间舞坊,日夜习舞不归,还赢得头牌,只为能与他相见…”
“公主不打算帮她?”
卜一卦,定能替她找到情郎。
“我打算把她嫁给秦王。”
对面的宵花公主半倚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外面,她微微伸长了脖子,几缕青丝绕在上面,仿佛也在告诉别人,最含春的景致并非那活泼的裸露,而是她静默悠闲的慵懒。
“将军会觉得我无情吧…”宵花轻叹一句。
景平又想起第一次与宵花见面时候的事。
“虞山百年才迎来一位的御国女巫,兼是当今大王的掌上明珠,想必娇贵难伺候…”父亲景大将军露出了一副“你懂的”的神情,对儿子景平说道:“明日我要带兵巡查,你负责接待公主。”
楚越之争最关键的时候,景平和父亲隔三差五就在不同的战场上厮杀一圈回来,各自确认身上的伤无大碍之后,连身上铠甲也不脱倒头就睡,父子间少有多余的嘘寒问暖。作为一个沙场上自信的老将,父亲一向对神鬼迷信巫卜一类不屑,毕竟胜利最终是用自己和兄弟们的鲜血换来的,巫祝事舞最多是能鼓鼓士气。但他也明白,这是君王在对他们表达重视之意,不得不应酬。
啧,麻烦。
景平看着沙盘上的镖旗,他们苦战五个月,如今敌人大有退兵之势,最终胜败一眼就看穿,还用得着占卜预言?这个御国巫女倒是会挑时候。
第二天,难得不用带兵巡逻,景平只想好好休息,昨夜睡前没来得及洗脸,他一身邋遢,蓬头垢面,听说公主已经到了营外,他才带着一脸起床气走出帐外。
营外早已围满了一群跟景平一样灰头土脸的士兵,见是景小将军来了,他们纷纷让路,景平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见到了什么难以忘怀的盛景一般。
如然,三位女子立于黑压压的士兵之中,为首的佳人带着面纱,腰如约素,肩若削成,流彩暗花素白宫装,清雅高华,并不同于他之前宫中所见的公主们盛服浓妆。
“景小将军,且听宵花一句,五日之内,必不可贸然出军。”
她一边说话,两旁的侍女替她掀开面纱。宵花公主朱唇一启就直奔主题,景平却在那一刻开始就被困在她的美貌里。
对座上的宵花轻咳了两声,转了转手上的银环,看着景平。他察觉了她的目光,匆匆收回思绪。
“后宫之事,末将难断。”
我相信你的决定,你一定有你的苦衷。
“嗯?”
宵花纤指沾起桌上的一片紫樱,两指轻轻搓揉,随后“噗“地向景平吹去。
“我的阑珊宫平日里几乎没有男人能进来,妹妹们玩耍也就肆意些,让将军见笑。”
景平回这才过神来,楞楞的看着对面的宵花。
“这再输一局,景小将军可就要为我驱遣了哟。“宵花浅笑道。
景平看了看宵花,然后低头没有说话,好像在认真思考下一步棋。
“越国人的棋谱最是信不过“,宵花站起来转了个身,“刚开局时往往用最浅显的步数迷惑你,让你觉得对手连个小孩都不如,局中的时候,你要是一步走错,就会掉进他的圈套,局末的时候变为全盘皆输。“
“公主,我输了。“
宵花转回来,疑惑的看着棋盘数了数,又看了看手上的棋谱,说道“不对呀,按照这棋谱,你还可以走…“
“末将不才,愿听公主差遣。“
宵花听了会心的笑了笑,她放下棋谱,似带着清泉的眼睛望着景平说:“那就算将军答应宵花所求了,不得反悔哦。“
景平默认。
“哎,“宵花抬头伸了伸懒腰,放松的说:“有将军相助,如此我便可以放心了。“
“到底公主,要末将帮忙何事?”
宵花无奈一笑,扭过头去看着窗外的,几位花儿般的妹妹兴致勃勃在水边相互追逐,娇俏的打闹,似乎不会累。
“很简单,明日替我出宫一趟,请个人,“宵花道:“但事情除了将军外,不能有别人知道。“
“沙….”
新来的小太监一遍扫着石道上大片大片落下的花瓣,一边细细的偷听着公主们讲话。
“呀…“七公主一声娇喘,八公主又把冰凉的水泼到她胸脯上:“八妹,你有完没完!好啦,我们在这演了快一个下午了。”
“对啊,”八公主往阁楼方向抬了抬下巴,说道:”你看那景平将军,我们都在这摆弄了一下午了,他连一眼都没瞧过我们一下,快气死了。“
“他眼里从来就只有宵花姐姐。”
那小内监终于等到那么一刻,九公主好像累了,她抬头,看看姐姐的阁楼,吃力的爬起来,淡黄的裙摆撩起几片紫色的花瓣,她走开了。
新来的小内监走到紫樱树下,看了四下没人,他悄悄折了一枝,又拿出怀中一支暗器,在树干不起眼的地方划了个“井”字。
“咳咳…咳”
阁楼上,宵花突然忍不住咳了出声。
“公主…”
“无妨。”
幽婉的风带着几片紫樱花瓣,闯进阁楼中,一阵幽香飘过,和书阁内的熏香混合在一起。
一局又开始,景平一直低头看着她的脚。
仿佛能看到那纤细可爱的脚趾松懈的从粉色的内裙边上露出来,像是一种坦荡的诱惑。
其实他不过看到了她的裙角。
从这阑珊宫里走出去,她是一句话能定夺十万兵民生死祸福的御国巫女。他的命,也是她的,就算不输了这盘棋,为她驱使一世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