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四月,工作依旧没有着落,她不免有些焦急。尽管她拥有一所著名教会女子学院的两年制大学文凭,可她所受的高等教育仍旧不是那么完美---她在女子学院里所接受的那种教育,并不是以将来能够找到一份足以谋生的职业为目标。像她这样出身上流社会的富家小姐,通常都会选些诸如古典艺术学,或是家政学的专业来消磨大学时光,因为她们从来不需要为生计而发愁,大学教育无非是为了将她们培养成一个贤妻良母而做出的必要投资。
她从来没有料到有朝一日,她需要为找到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而四处奔波,并且是在这样一个动荡的战乱年代。她如今已经打算接受现实了---那种坐在明亮的房间里,喝着热咖啡的工作对她来讲遥不可及,她对此不存任何幻想。她现实了许多,任何一份正经工作---哪怕是擦洗工,她都愿意去做,只要能够糊口。
她骑着家里的那辆自行车,背着露丝跑去很远的地方找活。一个下午,当她垂头丧气地蹬着脚踏子往家赶的时候,忽然发现街边一家大旅馆的玻璃橱窗上贴着一张广告。她赶紧跳下来看了一眼----原来是招人广告。
他们需要人手呢!她立刻放好车子走了进去,到了前台的服务生面前。
“我看到了你们的广告,想来试一试。”她说,“也许你们需要擦洗工,我能洗衣服,还有擦地板。”
服务生看她是一个年轻可爱的小姐,请她坐下后,就去后面把女管事长叫出来了。
女管事长跟她谈了谈,很快就告诉她,他们的确需要人手来做些擦擦洗洗的活。女管事长看着她,有点好奇地问:“看得出你是位教养良好的女士,我很好奇你怎么会出来找这样一份工作?”
她一边腹谤女管事长真是个包打听,一边只好胡乱编了一个理由,“我丈夫死了,家里断了收入,我只好出来找活做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前不由闪过一个熟悉的面孔,那面孔叫她大吃一惊,不禁在心里骂了声自己。
她说得如此悲切,仿佛真如死了丈夫一般,脸上流露着一种凄惶无告的神情。女管事长非常同情她:“那么如果你愿意,明天就可以来工作。”
她就这样得到了一份工作。她把这消息告诉露丝和莉莉的时候,她们都感到高兴---尽管那家旅馆有些远,可她们又多了一笔收入,这意味着家里饭桌上能多一些黄油和面包,甚至能有一些肉制品了。
“我不能再这么老吃素了,”她一天盘腿坐在床上,向露丝苦恼地抱怨道,“我的胸脯都要塌下去了,瞧这胸衣,现在都变得松松垮垮的了,以前我可是连棉垫子都不需要的呀!天啊!我还没结婚养孩子呢,现在它们就已经干枯成这个样子了,那么这也太可怕了!”她又匝匝嘴,“等我拿到第一个月的工钱,我一定要去买上一块熏肉,我谗那个谗了好久了。”
她给他去了信,告诉他自己已经找到工作,请他无论如何不要再寄钱给她们了。
当他收到她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他们师经历了一连串激烈的战斗后,刚从前线撤了下来,正在接受武器和人员方面的补给,并开始为夏季攻势做准备。
她的信里没有提到是什么样的工作,这叫他多少有些担心。他一想到她和露丝两个女人家不得不相依为命,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就觉得十分不忍心,但究竟谁使她们的生活变得如此凄凉悲惨,他却不曾去想。
他同时还收到了一封家里的来信,是他父亲写给他的。
“我得告诉你一个十分不幸的消息,我们亲爱的赫尔穆特*冯*斯塔赫维茨上尉已经为国捐躯了。现在你的祖母还不知道,如果她写信给你,问起他的消息,请你务必不要将此噩耗告诉她,因为她这几年心脏一直不大好。
我已见过斯塔赫维茨将军。我建议他将海因里希从前线招回,---他现在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了,根据战争法,他有权利叫最后一个儿子从军队退役。可是他拒绝了,对此我十分钦佩,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你的索非亚姑姑,---她已经昏厥过去好几次了,现在还在医院。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赶紧将海因里希从前线叫回来,不过现在看来,她这个可怜的希望将要破灭了。。。”
他面无表情地把那信收了起来,从衣兜里掏出了一盒烟,就着跟前的火堆点燃了一支,狠命地吸了起来。
赫尔穆特是索非亚姑姑的次子,是他的表弟,阿尔弗雷德的堂弟,比他们小很多。他们小时候常在一起顽皮,他们奥尔登堡家的两个男孩和斯塔赫维茨家的四个男孩永远是学校校长的一块心病。他们调皮捣蛋,没一刻的消停,论打架谁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他还记得赫尔穆特以前给他说过的话---他说他毕生的追求就是成为一个德国空军飞行员。“你居然喜欢坦克?那个轰轰作响的怪物?它简直就像一头喘着粗气不堪重负的非洲骆驼!我可是喜欢飞机胜过坦克!”当赫尔穆特知道他成了一名装甲兵后曾这么嘲笑道。
后来因为体质原因,赫尔穆特没能进入飞行学校,而是和他一样,也成了一名装甲兵,并最终丧生在他生前讨厌的坦克里,这真是命运的捉弄。他抽一了支又一支,不断回忆着赫尔穆特,“这世上又少了一个有趣的家伙了!”他抽完了最后一支,站起来整了整帽子---现在祖母的孙辈里已经出现第一个战死者了,谁会是下一个呢?他几乎能够想象到祖母将来知道这个消息后的悲伤表情,“她老人家一定会受不了呢!”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