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华虽然挨了一顿暴打,但精神却比以前好了许多。第二天中午,他居然站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伙房,领了一个馒头,还有一碗稀饭。吃完后,他又被迫回到了隔离房。他多想看见孙大哥和春生他们啊!但是在这段时间里,其他劳工中午根本不回来,吃喝全在工地解决。
又过了几天,庆华的身体居然缓了过来。日本监工本来打算着,等庆华咽气儿后,把他抬出去烧了。可没想到,他竟然又活过来了。哭笑不得的监工又将他带回了劳工宿舍。孙大哥和春生一直惦记着庆华,见他回来,又是高兴又是慨叹。庆华的身体还非常虚弱,但日本监工还是逼着他立即投入到沉重的劳动之中。在一起干活儿时,孙大哥等人都尽量帮他一把。在推向山洞外运石头的轱辘马时,他们都使出全力,而偷偷地让庆华少用点力气。
每天清晨,劳工们总是早早地就被日本监工驱赶着到工地打眼儿、放炮、运石头。苦难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熬到头儿,庆华的心里已经不敢奢望能很快回到祖国、回到家乡天津了。他每天盼望的就是能快点儿到收工的时间,然后回去吃饭、睡觉。
庆华和孙大哥每天照旧是干活、吃饭、睡觉,而春生的日子却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变化。工地来了一个叫山本的监工。这个日本人身材瘦削,性格乖僻,为人奸诈。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对春生产生了兴趣。在劳工们吃饭时,他总是走到春生身边,不是朝他屁股上踢两脚,就是揪揪他的耳朵。春生敢怒不敢言,而山本总是眯着眼冲着他奸笑。
一天晚上收工后,山本来到春生住着的木板房内,将他叫到身边。他先拿木棍端了端春生的下巴颏儿,然后蹩脚的汉语对他说:“你地,跟我来一趟!”春生被吓坏了!因为他多次看到,有的劳工被监工晚上叫走,再也没能活着回来。
“山本辅导员,你你你……你要带我干什么去?”见春生一脸恐惧,山本奸笑两声,然后摸着鼻子下的卫生胡儿在春生面前来回走了两圈儿。“春生,你不要怕嘛!我们大日本帝国是优待你们的。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地为天皇效劳,我们是不会亏待你们的!”他笑着撇了春生两眼,满是皱纹的脸皮像蝎拉虎子一样蠕动着。春生还是不明白山本的意思,但他不敢违抗山本的命令,只得跟在山本的屁股后面,来到他住的屋子里。
原来山本是想让春生伺候他,而且还一口一个“次郎”的喊着。打山洞虽然很苦,但对于从来不愿意当奴才的春生来讲,与其做这个次郎,还真不如去打山洞。但做什么不是春生自己能决定的。山本让春生把他身上捆着的烂布头儿和洋灰袋子解了下来,然后扔给他一身半旧的日本军服和一顶军帽儿。身份的变化,让春生十分别扭。虽然能有一身完整的衣服穿了,但他却感觉浑身不对劲儿。
第二天早晨五点,睡在外屋的春生被躺在被窝儿里的山本叫醒了。他蹑手蹑脚地来到里屋,然后问道:“山本辅导员,你要干什么!”山本伸了个懒腰,然后睡眼惺忪地对春生说:“你地,先把我的尿壶倒了,然后给我去打洗脸水。赶紧去,一会还有别的活儿!”春生按山本的吩咐,把尿壶倒了,然后给他打来一盆洗脸水。“山本辅导员,洗脸水给你打来了,你赶紧起来洗脸吧!”将盆放下后,他站到了一旁。“山本刚才说还有别的活儿,不知道他还会让我干嘛去?”就在春生心里犯嘀咕的时候,山本从被窝儿里钻了出来,同时从被窝儿里蹿出来的还有一股强烈的尿骚味儿。春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嗅觉。“难道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还你妈尿床啊?”他的脑海里打了好几个问号。
是的,山本尿床了。坐起来后,他用布擦了擦自己的下体,然后换了一条裤衩儿。见春生表情木讷地看着自己,山本十分严肃地向他挑了挑脸儿,示意他赶紧处理一下湿漉漉的被子。那样子就像将军命令部下去执行一个重大军事任务一样。春生心里又气又骂。虽然装作服从,但厌恶之色已显露在脸上。山本见状,揪住他的耳朵,然后朝他屁股上踢了两脚。“你地,赶紧给我去晒被子!”山本目露凶光,卫生胡儿也支棱起来。春生很无奈地从地上站起来,然后抱着湿漉漉的被子,到外面晾晒去了。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被子虽然晒了一天,但还是有一点儿潮湿。天黑了下来,春生从晒衣服的绳子上把被子拿下来,然后抱进了山本的屋子。山本酒足饭饱之后,哼着小曲儿回来了。见春生在旁边傻站着,他呲着牙、笑眯眯走上前来,使劲儿地端了一下春生的下巴,然后指着他的鼻子说:“春生,我的良心大大地好,你的良心大大地坏!”春生感觉自己没做什么让山本不开心的事,于是就面露难色地说:“山本辅导员,我良心也很好!”山本听完放声狂笑,然后用手掐着春生脸皮说:“来到大日本帝国,你的良心当然要慢慢地变好!”他又给了春生两脚,之后哼着黄色小调脱了衣服,躺在了榻榻米上。虽然是躺下了,但他翻来覆去,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闭上了眼,好像进入了梦想。见山本睡去,春生的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这劳碌的一天总算过去了!疲惫的他走到外屋,和衣而眠……
半梦半醒之间,只听得一声如杀猪般的尖叫:“八嘎——”。春生一个激灵惊坐了起来。“山本这个家伙又犯什么病了!是不是做恶梦了?”他的心中犯了嘀咕。山本破口大骂着让春生赶紧进屋。春生进屋后看到,山本脚踩着被子站在榻榻米上,脸上的横肉不停地哆嗦着。春生被吓坏了!“山本辅导员,出什么事了?”山本恶狠狠地反诘道:“出什么事了?你还敢问我出什么事了!”他给了春生两记响亮的耳光,然后问道:“我的被子为什么还是潮湿的?”原来,山本赤裸裸地睡了一会儿后,突然感觉有点儿冷,于是就抓起身边的被子盖在了身上。让他万分恼怒的是,被子居然还是有些潮。
春生被吓坏了:“山本辅导员,今天是阴天,被子没全晒干。我怕耽误你睡觉,就把被子拿回来了!”山本的肺都要气炸了,脸胀得像淤血的猪肝一样。“你的良心实在是太坏了,你这头支那来的猪!”说着,他左手掐着春生的脖子,右手开弓,直打得春生满嘴吐血沫方才住手。春生以为山本打完自己,就会躺下睡觉了。但是,被子不干山本坚决不罢休。无奈之下,春生只得到外面生火,给山本烤被子。他一不小心,被子烤糊了一点儿。山本看到后,又用棍子狠狠地打了春生几下,以解心中怒气。
山本总是尿床,因为他的骚被子,春生经常被打——晒不干要打,掉地下要打,烤糊了更要打。更让春生气愤的是,还不能跟其他日本监工辅提起山本尿床的事儿,否则山本认为丢了他的面子,就要用棍子打他。其实,别的日本监工早就知道山本的秘密了。而且,春生烤被子散发出来的尿臊味让他们非常恶心。有时候,他们脾气上来,就会给春生一顿拳脚或棍棒——因为山本尿床,春生成了不折不扣的受气包儿。
虽然病已经好了,但每天沉重的劳作,少得可怜的口粮,让庆华还是感觉度日如年。在去工地的路上,只要看到嫩草和野菜,他都会迫不及待地拔下来,然后塞进嘴里充饥,哪怕是挨监工的一顿饱打。有时,他和兄弟们也会趁日本监工不注意,从小树儿上捋下几片叶子,然后有滋有味儿地嚼着,但这些东西根本无法填饱他的肚子。终日饥肠辘辘,让他的身体再度虚弱起来。
一天收工后,他步履蹒跚地走了回来,但刚一进院儿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正在给山本打水的春生看到后,急忙上前去搀扶他:“庆华,你怎么了,快醒醒!”庆华睁开眼睛看着春生,然后面带惨笑地说:“春生……我……我没事儿……就……就是饿了!一会儿吃到东西就好了……”
一会儿能吃到什么东西呢?无非是哪些连牲畜都未必爱吃的玩意儿而已。就是这些东西,能吃个半饱儿就不错了。
这时,春生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对庆华说:“庆华,你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他一溜烟儿地跑回山本的房子,将一块山本吃剩下的锅巴装进口袋儿,然后又跑了回来。他把锅巴掰碎,一点点儿地塞进庆华的嘴里。庆华刚嚼了两口,就见山本和龟田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他们来到近前,先是给了春生一顿拳脚,然后硬从庆华的嘴里将锅巴抠了出来。无力反抗的春生和庆华蜷缩在地上,被山口和龟田殴打和凌辱着。山本掐着春生的脖子怒骂道:“你这头吃里扒外的猪,为什么要拿我的东西给他吃——”春生的脸憋得通红,几乎要窒息了,但仍然吃力地说道:“本来就是你吃剩下的东西,把它给一个天天为你们干活,现在快要饿死的人,有什么不可以!”山本见春生竟敢顶嘴,找来一根棍子将他打得死去活来。而龟田则在旁边对庆华下了毒手。打累了,山本决定将春生赶回劳工的屋子,从此不再让他服侍自己了。
庆华和春生浑身都是血痕,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两个人才站起来,相互搀扶着向木板房走去。春生越想越别扭!他抓着庆华的胳膊问道:“庆华哥,日本人为嘛像对待牲口一样对咱们!咱们中国这么多人,怎么总受他们的欺负——?”说着,他的眼泪流了下来。庆华扶着春生说:“因为咱们的国家穷!弱!要不日本鬼子和监工怎么敢这样欺负咱!”春生使劲儿地抓住庆华,流着眼泪问道:“庆华,到嘛时候咱们的国家能强大?咱能不受欺负啊?”
庆华双眼凝视着天空中升起的星斗,表情坚毅地说:“也许我们不能活着回去了,但我相信咱们的国家早晚有一天会强大起来。到那时候,日本兵和监工再也别想欺负咱们中国人了!”
春生一把抱住庆华,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