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唐律师不顾旅途劳累,操起电话就给石庆华打了一个电话。
“是石大爷吗?”
“对!对!唐律师,我是石庆华!”
“石大爷呀!我从日本回来了!这次收获真不小啊!”
“有嘛收获?赶紧跟我说说!”石庆华有些等不及了。
唐律师在电话里笑着对他说:“石大爷,您先别急,我一会儿去您家,当面儿跟您汇报喜讯!”放下电话后,石庆华的心中泛起阵阵莫名的喜悦。“难道真的找到静香了!”他的心里不停地念叨。
一个多小时之后,唐律师来到了石大爷家。听说有了静香和昌男的消息,石大爷激动异常……
唐律师向老人介绍了在日本取证和山口静香姐弟的情况后,从皮包里先掏出了山口静香写给石庆华的信,然后对他说:“静香女士还给您写了一封信呢!我离开高山之前,她托我把这封信交给您。我念给您听听!”听说有静香写给自己的信,石大爷一双几近失明的眼睛中充满了期待……
唐律师打开静香的信,然后用中国话念给石庆华听。信中写道:“石庆华先生好吗?你的身体还健康吗?六十年不见,十分想念你!当年海边一别,我肝肠寸断。回到高山后,我一直在等待你的消息。可是好多年过去了,也没能等来你音讯。那段岁月是我一生中最难熬的。后来我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给了义雄,而且有了两个孩子。这么多年来,我的生活是很平静的,晚年也算得上幸福,但你始终是我心中的一个牵挂。现在我们都已是高龄老人了,原本以为今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你了,可没想到却突然有了你的消息。听律师说,你回到天津后结婚了,我的心中很欣慰。嫁给义雄后,我也非常希望你的感情有一个好的归宿。虽然我最终没能跟你回天津,没能做你的好妻子和你家的好儿媳,但我不希望你过孤单的日子。
“现在我的父母和义雄已经不在了,我是跟儿子一起生活。父亲去世后,飞驒之樱料理店一直由弟弟经营,我有时也会到料理店看看。现在我已经快八十岁了,但我的身体很好。听律师说,你的妻子去世了,现在由女儿照顾你,希望你多保重。请有机会到高山来,我等待与你重逢!”
听着唐律师的翻译,石大爷激动得浑身颤抖,眼泪夺眶而出。女儿和外孙见状,急忙上前劝慰,并给他斟了一杯热水,让他先喝口水冷静冷静。石大爷将水杯放在一边,嘴里不停地说着:“有机会我一定要去日本看看静香和昌男!”但是说完了他叹了口气,然后深深地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来,他已是泪流满面——虽然心里很急迫,但去一趟日本对于石庆华老人来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唐律师好像看出了老人的心事,于是劝慰道:“大爷,您别激动,别着急,您手里有劳工证这样的铁证,而且在日本还有证人,咱这个官司还是很乐观的!现在,我们先争取跟日本株式会社早日协商成功。如果协商不成的话,我们就起诉。不管是协商成功还是起诉,您都会在不远的将来前往日本,您一定会见到静香女士的!”
石庆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窗前的,更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回到了现实之中。
等老人擦干眼泪后,唐律师又念了昌男写给他的信。信中这样写道:“庆华兄,这么多年不见,真想不到还能有你的消息。你走后,我和姐姐都很想念你,我还特别怀念和你在一起玩的日子……毕业后,我在一家企业里任职多年。父亲去世后,我经营飞驒之樱料理店……尊敬的庆华兄,真心欢迎你再次到高山来!”
石大爷一边听着一边说:“我也想念昌男老弟啊!真的很想早点见到他和静香!”
“我这里还有他们现在的照片儿,是我去日本时给他们拍的。昨天回来后,我就让助手给您打印出来了!”唐律师说完,从皮包里拿出照片,放在了石大爷的手里。老人深情地抚摩着照片,好像抓住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抚摩了一会儿,他将照片贴到眼前仔细地看着。虽然很难看清照片上的人是什么模样,但他的心似乎能够感受到静香和昌男的存在。
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在桌子上,老人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无端被抓;塘沽和轮船上的非人经历;在日本惨遭奴役;日本监工的丑恶嘴脸;静香好心相救;日本投降后的欢腾;尽最大能力保护藤本一家;和静香相恋的日子;军港的生死别离;回国后无奈成家;几十年来对静香的牵挂和思恋——这一幕一幕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浮现着。
沉吟良久,老人抬起头来对唐律师和女儿、外孙说:“静香比我小,她救过我的命。日本战败后,我们这些幸存下来的中国劳工成立了纠察队,主要是管理在日本的中国人,我当时是纠察队的队长。在和藤本一家的交往中,我尽最大努力保护了他们一家,他们一家对我也很好。现在……现在我真的很想念他们……”说到这里,老人的声音哽咽了,激动的泪水再次从他的眼中流淌下来。
待自己情绪稳定之后,石大爷抓住唐律师的手,对他说:“唐律师呀!我也要给静香和昌男写封信,等你再去日本的时候交给他们!”
“好!好!您说,我给您记下来!”说完,唐律师掏出纸笔,将石大爷的话用日文记录了下来。信中这样写道:“亲爱的静香、昌男姐弟,你们的信我已经收到了。能在人生的暮年等来你们的消息,真的让我非常欣慰。看到你们的照片,我想起了六十年前你们对我的照顾,和我们在一起的愉快日子……听说你们的身体都不错,我十分高兴,我的身体现在也还好……希望能尽快去日本看望你们。为了这一天,我们都要保重身体!”
唐律师小心地将信折叠起来,放进了皮包,然后对石庆华说:“石大爷,您放心,我一定将这封信交给他们!”
如果说开始决定为老人代理官司是出于一种热情,而此次从日本归来后,唐律师对打赢官司信心满满,因为现有证据对石庆华老人太有利了。
唐律师走后,石庆华心潮起伏,夜不能寐。一连几天,他茶不思饭不想,只是在女儿的劝说下才吃了点儿东西。一天上午,他正在冥思间,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走到桌子旁拿起电话筒,只听见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庆华老哥吗?我是春生!”见是春生打来的电话,本来心怀感伤的他,突然精神一振:“春生,你最近怎么样?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跟我联系啊!”二人都已是风烛残年了,虽然心里也是惦记着对方,但平时联系并不多。屈指算来,上次两个人通电话,已经是一年前的事儿了。
虽然石庆华要起诉日本株式会社的事之前被媒体报道过,但居住偏僻的春生并不知情。今天早晨,小孙子去批发温室里种的芹菜,回来时买了一张报纸。春生拿着报纸溜了几眼,不经意间发现,有一页报纸上印着的人物颇似庆华老哥。他仔细一看,只见文章的黑字标题是“当年见证人出面为石庆华作证”。下面的小字是“代理律师赴日取证归来,日本老太期待越洋重逢”。春生的心里一阵兴奋,嘴里不由自主地说道:“这好像是写的你石爷爷啊!”听说是报道的石庆华,家人全都围拢过来。春生怀着激动的心情看完了报道,然后对家人说:“想不到庆华老哥这么有勇气,要告把我们当奴隶的株式会社!”说完,他操起电话给石庆华打了过去!
寒暄之后,春生兴奋地问道:“庆华哥,听说你要起诉欺负咱的日本株式会社了,连律师都去日本了!”石庆华听后哈哈一笑:“是呀!是呀!一些劳工早就起诉日本公司了。奴役咱的株式会社从来没向咱道过歉,我手里有劳工证,感觉自己应该向他们讨个说法儿!”春生越听越兴奋,于是对石庆华说:“老哥哥,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我明天去你家,咱见面儿说!”
“好好好!你明天过来吧!我等着你!”放下电话,石庆华心情大好。
第二天上午,春生坐着孙子的驾驶小面包车来到了石庆华家楼下。上楼后,春生的孙子敲了几下门,开门的是石荣荣。见果然是春生伯伯,她急忙将他们让进屋内。看到坐在床上的庆华老哥,春生急忙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春生的到来,让石庆华十分开心。二人嘘寒问暖之后,开始聊起了起诉的事儿。
“老哥哥,你是怎么想起来起诉的啊!”
“当年日本监工把咱们当牛做马,说打就打,说骂就骂,还不管饱。在日本的那两年,咱九死一生,能活着回来真是命大啊!咱们这些老哥们儿,谁能忘记这段儿经历呀?”石庆华说到这里,他和春生都掉下了眼泪。
擦干了眼泪,石庆华接着说:“我眼睛坏了之后,就天天听半导体。很多年前,我就听到有中国劳工起诉日本公司。我一直关注着案件的进展。这你也是知道的。直到现在,咱天津老乡张国诚和他的工友们还跟日本公司打着官司呢?我想,既然其他劳工可以起诉日本公司,我也可以起诉啊。我的劳工证还一直保存着呢!这个东西在手,日本株式会社想赖也赖不掉啊!所以从去年开始,我就琢磨着找奴役咱们的株式会社要个说法儿。我请的唐律师是个日本通,前些日子他去了高山……”
石庆华说到这里,春生插嘴道:“我从报纸上看到了,他去了飞驒之樱料理店,还见到了静香和昌男。想当初,藤本一家对你多好啊!静香对你那么死心塌地的!我们当时都很羡慕你呢!”听春生这样说,石庆华脸一红:“唉!想不到你还记着这些事儿了!”春生哈哈大笑起来。停下来后,他对石庆华说:“老哥哥,在高山时,你和静香的事儿可是我们特关心的,我怎么会忘了啊!”石庆华听后苦笑不语。而春生感叹道:“可惜了!可惜了!你们没在一起真的太可惜了!”
沉吟片刻,石庆华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他们,可是总也没机会去日本看他们。不过,这次打官司对我来说是个机会。律师跟我说了,不管是和解还是起诉,我都能很快去高山看他们!”春生听后羡慕不已——他多想像庆华老哥一样向日本株式会社讨个公道啊。石庆华明白他的心思,于是问道:“春生兄弟,你的老劳工证还有吗?”
“嗐!哪还有啊!早不知道扔哪去了!”说到这里,春生不停地摇头叹息。石庆华想了想,对他说:“春生老弟,这样吧,先看看我的律师跟日本株式会社接触得怎么样。如果获赔的希望很大的话,咱就一块儿索赔!”春生听后喜笑颜开:“好!太好了!那我就等老哥你的信儿了!”
老哥俩一直聊到中午。和石庆华一起吃了石荣荣做的手擀面后,春生爷俩起身告辞,然后一起返回东丽区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