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了五年大狱的王立出来了,为了避免他再次犯罪或走向极端,政府部门负责人和纺织厂领导研究后决定,让他回厂工作。王立被安排到庆华的车间,开始他还担心庆华报复自己,但庆华非但没有给他穿小鞋儿、甩脸子,反而对他照顾有加,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王立并不甘心做个一普通的挡车工。这几年,他在监狱里结识了几个狱友。他们曾在外面花天酒地、胡作非为。每当这几个人吹嘘以前如何如何,王立都羡慕不已。他总是想,自己出狱之后,一定要像这几个狱友过去那样,尽情地快活快活。
出狱后的王立,光棍一条,无牵无挂,他最想做的事还是尽快地改变自己的生活境遇。然而,现实很无情,王立的收入一般,维持普通人的生活没问题,但想花天酒地、尽情逍遥,却无法办到。晚上,他睡不着的时候,总是琢磨来钱的道儿。靠这点儿工资吧,肯定是翻不了身的。做买卖吧,又没本儿。去偷去抢吧,他又没这个胆子。想来想去,他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冒充军官去诈骗。
其实王立从小就想当一名威风凛凛的军官,可是长大后他并没参军,也就失去了当军官的机会。这次打定诈骗主意后,身高一米七五的他,到哪儿都刻意摆出一副军官的架子。一些不了解内情的人见到他,说不定还真以为他是一名军官呢!
为了让自己更像一名军官,他想办法搞到一套假军装和一顶军帽儿。军帽儿上没有红五星,他跑遍大街小巷终于买到一枚红五星,然后自己将它缝在了军帽儿上。接下来,他又伪造了写有姓名为“张国栋”的军官证和立功证书,并购买了一把黑色塑料手枪。行头和道具准备停当后,他就准备小试身手了。
王立感觉自己冒充的军官级别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考虑了几天之后,他给自己定了个级别——团长。由于怕被熟人认出来,他决定先去北京选择诈骗目标。周六下午,他请假出来,然后跑到东站买了一张去北京的火车票。第二天早晨,他身着军服,头戴军帽儿,腰里别着塑料手枪,来到了火车站,然后乘火车前往北京。在北京站下了火车,他开始在北京的街道上游荡,寻找能够下手的目标。他早想好了,自己没有家庭,这一次要寻找一个有点儿风韵的女人下手,不仅要骗钱,而且还要满足自己的欲望。上午十点多,他溜达到北京一家单位门前,见传达室内一名三十多岁的妇女颇为标致,遂走过去以借用电话为名搭讪。“大姐,我现在有紧急的事需要与上级沟通,能借用一下你们的电话吗?”说完,王立送给这名妇女一个亲切的微笑。见站在眼前的这个军人气度不凡,这名妇女急忙将其让进屋内。
“电话在这里,您打吧!”说完,妇女将电话推到王立跟前。在电话中与“首长”沟通一阵后,王立放下电话,然后非常礼貌地对妇女说:“谢谢您,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要不真要耽误大事了。”说完,他不错眼神儿地盯着妇女的脸蛋儿,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
“哎呀!您别客气,都是为国家办事,没什么的!”妇女客套一番,然后就等着王立走了。但王立脚底下好像踩着万能胶一样,根本没有动弹的意思。冲妇女笑了笑,他接着说:“大姐,跟您认识也是缘分。我叫张国栋,是坦克团的团长。以后您有什么事儿就找我,能办到的一定给您办,办不到的创造条件也要办!”说完,他偷眼观瞧妇女的神情变化。见妇女甚至开心,他接着说:“不瞒您说,政府、军界、公检法司,我认识的人海去了,有事儿您尽管说话!”说着,他故意将别在腰里的塑料手枪露了出来。看这个张团长不仅气派十足,而且这么豪爽、热心,妇女急忙殷勤让座。
俩人一聊就是半个小时,王立把这名妇女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这名妇女名叫崔兰,虽然年龄不小了,但还是单身。这让王立极为心动,他记下了崔兰的电话号码并与她互留了通信地址。过了没几天,回到天津的王立跑到电报大楼给崔兰打电话,约她出来坐坐。崔兰这几天也是一直惦记着张团长呢,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邀请。
周日早晨,王立又乘火车来到北京,然后带着崔兰又是逛公园又是吃饭,把崔兰哄得心花怒放。就这样,交往了几次后,两个人居然恋爱了。在此后的交往中,王立给崔兰看了自己的“军官证”和“立功证书”。至此,崔兰对“张国栋”的军官身份深信不疑,并很快就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他。
虽然崔兰已经上钩儿,但王立还是想把她蒙得死死的,然后再下手。有一次与崔兰在一起的时候,他拿出一张女歌唱家的照片给崔兰看。见崔兰有些纳闷儿,他表情严肃地说:“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她的前夫。”崔兰非常崇拜这个女歌唱家,听说是“张国栋”的前妻,她惊出了一身冷汗。此后,崔兰对他百依百顺,俨然奉若神明。
见崔兰完全被自己蒙住了,王立开始使出最后一招——骗钱。他早就谋划好了,先购买假冒的外国名表,然后再冒充真货卖给崔兰。这可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想好之后,他来到一个市场,以极低的价格购买了十多块假冒外国名表。周六晚上,他坐火车来到北京,并住在了崔兰的单身宿舍。
深夜,亲热完了之后,王立摸着崔兰的手腕儿说:“我看你平时戴着块海鸥坤表,也挺旧的了。这样吧!我送你一块外国表。”戴外国表,崔兰想都不敢想,她满脸狐疑地看了王立半天,然后问道:“外国表?你是从哪儿弄来的?”王立得意地笑了笑,然后答道:“我海关有朋友,前些日子他们截下一批走私的外国手表,我能以很低的价格买几块。”说完,王立从自己的皮包里掏出一块手表,然后给崔兰戴上。看着自己手腕上这块儿洋里洋气的手表,崔兰的心都醉了。王立亲了亲崔兰,而后对她说:“这表在外贸商店里至少要卖上千块钱,而从我这儿买也就五百块。你看看,有没有朋友、亲戚想买。如果有,我还能给他们再便宜点儿。”
崔兰信以为真,待王立走后,她问了好几个亲戚、朋友和老同学。最后有六个人被她说得心动了,决定买表。崔兰以为自己做了件大好事,所以当王立打来电话时,她急不可耐地告诉他有六个人买表,并且问他能不能再便宜点儿。王立对崔兰说:“我的手表每块都要上千块钱才能买下来。咱俩是自己人,我办这事儿全是为了报答你对我的一片情意!这样吧!我就给你四百块钱一块!”崔兰听完之后非常感动,让张团长抓紧时间把表拿过来。
过了几天,王立带着手表来到北京。崔兰与他见面后,毫不犹豫地将两千四百块钱交给了他,然后满心欢喜地将王立带来的六块表收了起来。
钱到手后,王立花天酒地,肆意挥霍。除了卖表之外,他还经常编造其他借口找崔兰要钱,而崔兰却一直蒙在鼓中。
王立在北京行骗的同时,在天津也展开了行动。一天,他在五大道行走时,见青年妇女佟凤贤独自散步,便走上前去,硬说佟凤贤是他的老同学。可攀谈了半天,佟凤贤也未回忆起有这样一个老同学。不过,单身的佟凤贤却对这个坦克团团长产生了极强烈的好感。再加上王立胡吹一通,佟遂对其产生信任。后来二人竟然也恋爱了。
在与佟凤贤交往过程中,王立不仅以坦克团团长自居,而且称自己马上要升任大军区的参谋长,是副军级。听完王立的胡诌,佟凤贤心花怒放——自己以前一直找不到对象,想不到现在时来运转,还找了个大军官。见佟凤贤上套,王立还是称自己海关有人,可以低价买到外国名表,骗了佟凤贤和她的亲朋好友不少钱。
在城市诈骗得手后,王立又来了一个从城市到乡村的“战略转移”。一天,王立身穿军装在京津公路上将男青年李竞驾驶的十人轿儿拦下,想搭车去北京。李竞出于好心,让王立上了车。在车上,王立先是对对李竞表示感谢,然后问道:“小伙子,今年多大了?”李竞笑了笑,回答道:“我今天二十一岁了。”
“好年龄!有前途!”王立啧啧赞叹道。李竞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就随口答道:“咳!我就是个开车的,能有什么前途!”
“要树立理想啊!不能悲观!”
“那是!那是!
“你这次到北京干什么去?”
“我们厂领导去北京办事儿了,我这是接他去。”
二人一路闲聊着。过了杨村后,王立对李竞说:“小伙子,我是坦克团团长!能坐你的车说明咱俩有缘呀!以后咱俩做个朋友,你有事尽管说话!”说完,他掏出军官证给李竞看。李竞扫了一眼军官证,然后对王立说:“我能看出来您是军官,否则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让您上车呀!”王立听后,心中颇为得意。
见自己已经取得了李竞的信任,王立就对他说:“我们这些团级以上的干部能从海关买到罚没的外国名表。你这个人这么热情,我得好好谢谢你。这样吧,我送你一块外国表!”没想到天上能掉下这样一块大馅饼,真是“好人就有好报”,李竞激动得差点儿说不出话来。
“团长啊!今天您能坐我的车,是我的幸运。这么贵的表您白送给我,我是绝对不能接受的!海关那里卖多少钱,我就掏多少钱,反正比外面便宜多了!”见李竞如此诚恳,王立心中窃喜。来到北京城边后,王立让李竞停车,然后带着他找到了一个公共电话。乱拨了一个号码,王立装模作样地说:“是海关稽查处的王处长吗?我是坦克团团长张国栋。你那里还有罚没的外国表吗?我这儿有个朋友,人很好,我想给他买一块!啊……有货是吧!那一会儿我们就到你那里,你把表给我准备好了!”
表演完了,王立对李竞说:“没问题,好兄弟,海关那头儿我很熟,我一定要帮你这个好人!走,咱先去海关取表,”过了一会儿,李竞开车来到海关大楼门前。王立下车后,谎称自己去取表,然后让李竞将车停到远处去。之后,他走进海关大楼旁边的一栋楼内。在里面呆了一会儿,他出来找到了李竞的十人轿儿。上了车,他掏出早已准备好假冒外国表,交给了李竞。而后,他气喘吁吁地对李竞说:“兄弟,票我都给你开好了!”说着,他将提前伪造的盖有“海关总署罚没物品处理专用章”的收款凭证交给了李竞。朴实的李竞将自己的一百多元钱和五百块钱公款全拿出来,让王立收下。王立假惺惺地推让了一番,然后接过钱装在了口袋儿里……
回到天津后,李竞急忙找懂行的人鉴定自己买到的外国名表。但结果让他非常失望,花六百多块钱买的外国名表居然是值不了几个钱的假货。
庆华等人感觉王立总请假,而且又是下馆子又是抽好烟,有些不正常,但又不好直接问他什么。而王立感觉诈骗来钱容易,正准备大干一场。可是最近他总感觉右肋部隐隐作痛,有时疼得还挺厉害。庆华见他总用手捂着右肋,就十分关心地对他说:“王立,你最近是怎么了?身体要是不舒服,可以休息几天。要是疼得厉害,就去医院看看!”王立冲庆华呲牙笑了笑,然后对他说:“没事、没事,过两天就好了!”王立比较懒,不想费事去医院,他觉得自己还年轻,得不了什么大病,也许过两天疼痛就消失了。可是过了几天,王立疼得更厉害了。庆华觉得,不管是小病还是大病,自己作为车间主任,都应该带他去医院看看了。于是,他找厂里要了辆车,带着王立前往医院做检查。
医生为王立做了细致的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大夫将庆华叫到一边,然后问道:“您是王立的什么人?”庆华感觉情况不妙,于是答道:“我是王立的车间主任,怎么了?他的身体有问题吗?”医生叹了口气,然后对庆华说:“根据检查结果,我们可以断定病人得的是肝癌,而且已到晚期!”庆华听后陡然变色,他抓着医生的胳膊不停地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他还年轻啊!大夫,您……您再给看看!”医生叹了口气,然后说道:“看得出来,您是个好领导,可是我们的检查结果应该不会出错,我们建议病人立即住院。”
庆华先安排王立住了院,然后火速坐车回厂,跟厂长做了汇报。在之后的日子里,厂里派人轮流到医院照顾王立,而庆华每隔两三天就要到医院来看看。又过了半个多月,医生为王立做了手术。就在王立住院恢复时,民警突然来到他们厂。原来,公安局连续接到几个人的报案,都说被一个卖假表的骗子给骗了。民警经侦查、串并,认为王立有重大作案嫌疑,于是前往纺织厂抓捕王立。得知王立刚做完手术,现正在住院,民警决定先不动手抓人。待王立身体恢复到一定程度后,再对其进行传唤和审讯。临走前,民警嘱咐厂领导,先不要惊动王立。
庆华听到王立涉嫌犯罪的消息后,真是又气又急,但他毫无办法——既然触犯了刑律,那只能由公安来处理了。不过,作为车间主任,他仍然非常关心王立的病情,依旧是隔三差五去医院看望他。王立虽然脸皮很厚,但庆华的热心仍然让他有些惭愧。
周日下午,庆华又来到医院看望王立。这时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王立沉思了半天,终于张口问道:“石主任,有件事儿我想问问您。文革那会儿,我总是欺负您、批斗您,现在想起来,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可……可您现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庆华听王立这样问,感觉很有意思。他想了想,然后说道:“我感觉人与人之间吧,首先是相互尊重。如果大伙儿都懂得去尊重别人,我们身边就不会发生让人不愉快的事。当然,一些人可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藐视过别人、挤兑过别人,但只要悔悟了,认识到自己以前做的事儿不对,那都是可以原谅的。我还觉得,不管是亲朋好友,还是邻居同事,谁家有事儿了,能帮帮的就尽量帮帮。其实,帮助别人是件快乐的事,何况你和我是同事呢!对吧?”
庆华一番话说得王立眼泪好悬没掉下来。一个人怎么样,只有共过事才能品出来;人生中的一些道理,也只有经历过痛苦和磨难才能真正领悟。这次大病的确让王立明白了很多东西,可是一切都晚了,大错已经铸成。出院后是去投案自首,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这让他心中十分矛盾。
可是,他最终没等到出院,就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