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香现在正踏在去经香雪的路上。
6年前，她就想去香雪。想了近6年，却一直没有成行。
杳无音讯的宾予。
香雪。
6年里，何香一直没有回国。因为跟着导师在做一个独立的机密项目。
由德国提前归国后，她接受了母校递交的聘书。
母亲希望她的生活有保障，即使独自一人也能好好地生活下去。她果然按着母亲的愿望安定了下来。
母校刚建好一批商品房。教师可以优惠的价格，按抽签的方式获得房屋购买权。
何香在德国曾参与多种有酬劳的高端，多端软件程序设计，除去吃穿用行的开销，手里尚有三十余万人民币。
父母亲名下原本也有两套房子。何香一开始并不打算要学校的商品房。
当母亲听闻房子的地段以及低于市场一半还多的房价时，极力主张何香抽一套买下来，权作投资。
何香买了房。一百多平米的房子，花了近六十万。父母亲的老本也贴了进来。
拿到房钥匙的那天，她站在空荡荡地，还透着水泥气息和冰凉空气的房间里愣住了。
暖气刚在前天停了。初春的嫩芽早已在道边的垂柳枝条上星星点点地探头张望着。
又是一个新的世界。这世界还有一些尚未褪尽的潮气，却也有百废待兴。
何香就是这时候决定了，要去一个6年前就想去的地方：香雪。
何香能在母校应聘上岗位，有一多半原因是因为德国的博士学位以及实际技术能力。所以，母校额外惠顾，允她先休假半个月，调整时空感。
何香瞅瞅周围的人，除了过去学习时认识的几位老师，算是熟人，她也就只有亲人，父母和弟弟。
过去的同学多少年不联系了。谁还能抽出一周时间陪她去一个远方倘徉？
就算谁有这个时间，也指不定会情愿陪她这个老单身女四处闲逛。
该嫁人的早嫁人了。该娶的，也应该早娶了吧？
何香想起这些，眼前便跳出宾予那清瘦的灵俊模样来。
你到底怎样了？你到底在哪里？
何香咬着下唇在心里嘀咕着，习惯性地推了推快掉到鼻梁下的近视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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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是一个地图找不到名字的小镇。
在网上搜索香雪，出来一堆诗词，大意为白色的花，多指梅花。但香雪终究是一个地图上没有地名的地方。
宾予曾说，去香雪，必经木香县。而木香县，倒是火车直接能到的地方。
为了饱览沿途的风景，何香决定就坐火车去。
相对于一动不动地呆在飞行中的机舱座位上，倒不如或坐，或躺，或走在行驶中的列车厢里。
她喜欢火车在铁轨上行进时，一颠一跛地节奏性抖动，放平身子躺下的时候，有一种在摇篮里的感觉。
刚刚开春的日子，学生上课，成年人上班，这时候并非一个人可以任意恣为的时间段。
列车上的人并不多。何香对面的上下铺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年纪约在二十岁上下，像是一对情侣。
女孩子常伸手在男孩子脸蛋上用手指尖掐一下，道一句，掐不死你！
男孩子总是低垂着眼帘又偷偷地四处瞄一瞄，看是否有人注意到自己。
何香是他们对面唯一的旅客。他低着眼帘偷窥时便是看的何香。何香常假装并没有看见，他也就一扭头躲去下一个掐，耸着后背缩到另一边去，再不停地抖动着自己的双腿，低头看自己的手。
你要死啊！女孩子又接着骂。
男孩子再度由低垂的眼帘下，迅速瞄了一眼对面的何香。
何香将头扭向窗玻璃外飞驰的田野风景上。
男孩子在喉咙里咕噜了几声。那含混的声音充分显示着中气的不足。
是年纪轻轻便心事太重的表现吧！
何香隐约听见男孩子近乎哀求女孩，把那MP3给我听一会儿。女孩咯咯一笑，偏不给你听！
男孩沉默了，缩紧肩膀，靠在一边想了一会，抖抖腿又思考了一会儿，说要上厕所去，开了门走了出去。
女孩叫小芷，男孩姓苟。女孩昵称男孩叫小狗儿。
见小苟开门出去了，何香转头问小芷。
“他生你的气了吧。”
小芷撇撇下嘴唇，一副很不耐的模样。
“他？烂人一个，也配？”
何香笑了。
“他不是你男朋友吗？你这么骂他？”
小芷将身子往后一靠，两条圆浑的腿蜷上床去。
“他能算什么东西！我也就看他听话，才带了他一块。”
“你多大啊？”
何香觉察出小芷并非如看上去的年龄一般大。
“我？哈哈。”小芷忽然红了脸，笑起来，“满16了。”
“那该初三毕业了吧？”
“初三？哦，是啊。”
何香看见小芷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转身去摸自己放在床头的橙色双肩背包，看样子是不想再与何香搭话。
何香看看那包，顺势夸了一句：“真是漂亮的背包。”
小芷的眉眼一下甜蜜起来：“我自己给自己买的！”刚说完似乎又后悔了，微红着脸，抓紧自己的包不知如何是好。
何香正要再往下问些紧要的问题，男孩开门进来了。
小芷呼地出了口大气，说她也要上厕所，拿起橙色背包溜出门去。
“你多大啊？”何香又拿同样的问题来问刚进门的小苟。
“十八。”小苟微红着脸，看紧何香的眼睛，露出些带笑的腼腆神情。
他的双眼不同于常人，眼角总在笑时堆出一堆鱼尾纹，下眼睑也不像常人般地有着正常的肤色。
他的下眼睑总是浸着水般发亮的肉红色，像那块地方的皮肤并没有长完成便停止了。那肉红色的下眼睑上，几乎看不见黑色的睫毛。笑起来的时候，嘴唇也是向一边歪去的，并不像常人一样朝两边均衡地打开。
何香紧盯着小苟又问：“你女朋友多大啊？”
这次小苟并没有立即回答何香。
他又惯常地低下眼帘，缩紧脖子和肩背，将单腿打开，来回晃悠了一阵，又抬起头来，伸出舌头舔舔下唇，又将白牙来轻咬舌尖，才张口说：“我也不太清楚。”
正说着，小芷开门进来，一脸兴奋。
“可以吃饭了。我们去餐车吃饭。”
小芷径直拉着小苟往外走。
“姐姐帮我们照看一下了。”
何香看出小芷是有什么事瞒着人的样子，打听得两人也是到香雪，便决定不再追问究里，只是尽量地与两人交好，说可一起结伴而行。
小芷棕褐色的眼珠在青白的眼仁里转了个左右来回，那姐姐就把我当作你的亲妹妹吧，尤其是在住宿的旅店里，因为我的身份证还没有办下来呢，好吗？姐姐。
何香点点头。
小芷的皮肤白嫩，脸蛋上总透出饱满的水汽，浑身圆鼓鼓地。她自己不说刚满十六岁，旁人光凭样子是瞧不出究竟的。
小芷答应了与何香一路同行。小苟在旁边显出不乐意的样子，背靠车身，低着头出神地晃了半天腿。
直到下了火车。何香在头里走着，去报刊亭买当地地图。小芷与小苟在她身后五十米处吵了起来。
“干嘛非要拉上这老女人一块啊？”
“我喜欢！”
“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正好！不过，你若是喜欢了，那才更好玩呢！”
“小芷，讲好就我们俩，不许有任何人加入的！”
“讲好？！呸！连扯了结婚证的，都可以无可奈何，你在我眼里能比那样的人好到哪里去！”
“小芷！那些跟我屁不相干！”
“我呸！你听好了，这次是我出钱请陪客，你如果不愿意一起走，你现在就可以回去！”
小苟听言，捏紧了手中的行李包，微微一笑。
“好呀，我走！你不要后悔。没有我，他们能回来吗？”
小苟盯紧了小芷。
小芷脸红涨起来，伸伸舌头，舔舔嘴角，似乎喉咙里格外干涩。
“算了……”
何香伸手扶扶即将下掉的金丝眼镜，出现在二人面前。
“怎么在吵架？怎么回事？”
“没事。”两人相互看看对方，默认了彼此暂时的默契。
“没事就好。”何香看看两人，忍不住笑起来。
小情侣吵架，就是好看，两个人的脸都红彤彤地，像两枚小苹果。
何香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又深吸一口似是有着异香的空气：“走吧，淘气鬼们！”
“你知道怎么走啊？”小苟嘟囔着。
“姐姐，这里是木香，不是香雪唉。”
“是，这里是木香县，是到香雪最近的火车站了。”
“木香？嗯，真的好香。”小芷忽然跳起来，一个从她身旁经过的老人，碰到了她。
小芷瞪了瞪眼。老人穿着一身灰麻色衣服，胳膊上爬着一只通体金色毛发的猴子。碰她的，正是这只小猴子。
小芷瞪眼时，小猴子吱吱地笑着，还捂住嘴。
小芷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细线钩织针织衫，小猴子碰她一下，那衣衫便被扯出一长段线来，整个胳膊也似煮熟的粽子般冒出几个小包来。
“金娃。你又顽皮了。”老人拿右手食指和中指轻弹小猴的额头。
小猴摸摸额头，呲呲牙，耸耸肩，又向小芷吐出一段舌头来，那舌竟然像蛇信一般，细细长长地，将那一段线一勾，吃进了嘴里。
小芷看着小猴子的一举一动，惊呆了，嘴也张大着。
没想那小猴忽然吐出一团东西，“噗”地一声，到了小芷嘴里。
小芷“啊”地一声尖叫，赶紧闭了嘴，用手捉住下巴，可是，那东西已经落了下去，进了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