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真实的报导,并被许多最聪慧的人士所证实,这种大蛇的眼睛具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使其能随心所欲地引诱遭难者,并且很凄惨地将他咬死。
哈克·布雷顿安逸地躺在沙发上,披着长袍,趿着拖鞋,当他读到老莫里斯特的《科学的奇迹》的上述词句时,他微微笑了起来,“这些事物的奇迹,”他自语道,“在莫里斯特的年代,那些聪明博学的人要是都相信这些蠢话。照这样我们大家就更愚不可及了。”
一连串感想接踵而来——因为布雷顿是个爱思索的人——他下意识地放低书本而不用调节视线的方向,这书一低于视线,这房间一个阴暗的墙角就唤醒了他对四周的关注。他所看见的他床下的阴暗处,是两个小光点,明显地相距有一英寸远,它们或许是悬挂在他头顶上的汽灯金属喷嘴的两个投影。他只对这想了一会就又重去阅读了。过了一会儿,某件东西——某种他未加分析的冲动——驱使他又放低书本去寻找他先前看到的东西,这两个光点仍在原处,它们似乎比以前变得更亮,发出他第一次未察觉的绿荧荧的光泽,他想它们可能移动了点——稍微更靠近些。然而它们仍在阴暗处,向这懒散的眼光显示着它们的原始的野性。他重新又去阅读,突然,书上的某件事致使他惊动并第三次放低书来,拿着书的手搁到沙发边,书从手上掉到了地板上。布雷顿欠起身来,专注地盯着床下的阴暗处,那耀眼的光点,似乎象增强的火光,他注意力高度集中,目光渴求而急切。它显露着直接就在床脚边,一条盘蜷的大蛇——那光点是它的眼睛,它可怕的头,从最里的圈中平着刺出露在最外圈,径直朝向他,宽阔的、残忍的下颌象白痴一样的前额,眼神很恶毒,这双眼不再只是明亮的光点,而是带有一点意图,一个恶毒的意图。
一条蛇突现于一间卧室里,卧室拥有现代化城市较好的居住条件,恰好其份地说,是一件不需要解释的非常事件,哈克·布雷顿,一个35岁的单身汉,一个学者,懒汉,具有运动员的体魄,富有、普通、看起来很健壮,从一个遥远陌生的乡间来到旧金山,他的嗜好通常是很奢华的,经受长时间的贫困后变得富有,因为酒店的招待不尽人意,他因此乐意接受了他朋友朱林博士——一个著名科学家的盛情款待。朱林博士的别墅面积很大,古老的建筑风格,座落在城市的一个很阴森的地方,骄傲地保留着怪诞的外观特色,它显然很难同已经改变了的周围环境融洽起来,显露出与世隔绝的古怪模样。整个建筑有一个部分象“伸出的翅膀”连在那里,整个别墅集图书馆、动物园、博物馆的功用于一体,但这一部分与整个建筑的特点毫无相似之处,不过一点也不难看。
在这个部分,这位博士以他科学家的天赋沉醉于他非常感兴趣的动物生活方式的研究之中,以满足自己的嗜好——这种嗜好或许应当忏悔,因为允许低级动物颇为自由地出入。对于更高等的一种动物,需要动作敏捷和模样讨人喜欢,并毛遂自荐到他友善的官感中,它至少得保留某种退化器官特征,这种特征得与诸如癞哈蟆和蛇之类的“最早的龙”相关联。很显然,他对爬虫类动物具有极大的同情心,他热爱自然的粗俗一面,希望用法国作家左拉的自然主义方式来描绘这一切。他的妻子和女儿们,并没有利用她们的优势去分享他对我们不雅的可爱动物的好奇心,而是用不必要的严肃排斥他所称的蛇类,以自身的恐惧去摧毁这“友谊”,尽管她们严厉的态度已软化了很多。他已对她们承诺,在他庞大的财富中,她们比奢华境遇中的爬虫更胜一筹,更有资格沐浴在显赫的阳光下。
在建筑学上,就“陈设品”而言,蛇类具有适宜于卑微境况的严格而朴素的一面,它们的许多同类,确实又因具有令人厌恶的一面,而不能放心大胆地被委以充分享受奢侈的自由。然而在它们的馆舍中,它们极少受到限制,以保护它们免于互相吞食习性的危害。布雷顿被关切地告知,它们已不止一次地在房间里突现,令人十分困窘。尽管蛇类和对它们的神秘离奇的联想——确实,布雷顿几乎从未关注这点——布雷顿一下想起来,在朱林别墅里曾发现有许多种动物。
除了猛烈的惊撼和令人厌恶的战栗,布雷顿没有受到更大的侵害。他闪念间就是想去摇响信号铃,好招个仆人进来解危,尽管铃绳悬摆着能轻易拉住,但他仍僵在那儿不动,恐惧的疑虑已使他的意志屈服,他当然无所作为。他更多地意识到处境的非常不适宜,而更少想到这蛇的侵袭。它正令人充满厌恶,但并不让人觉得有点荒谬。
这爬虫属于布雷顿一点都不熟悉的一个种类,它的身长只能凭推测,明显可见的最大部位有他的前臂般粗,它在什么方面最危险,如果各个方面呢?它会有毒吗?它是个蜷缩的大蟒吗?自然知识发出的危险信号使他说不出什么,他再也不能破译这个密码。
如果不具有危险性,这畜生至少令人生厌,它是“不受欢迎的”——除非地点适宜——肯定有点非礼。这“宝石”不值得镶嵌,甚至我们的时代和我们的国家,都崇尚粗俗的趣味——房间的墙上载满图画,房间的地板载满家具,家具上载满小古玩,而不很适应丛林中的荒野生活,除此之外——它散发的气息与他自己的呼吸竟然在空气中交合着!
这些思索在布雷顿的脑海里形成了忽明忽暗的轮廓,并导致了如下举动,这个步骤就是我们所称谓的思考和决定。
它因此昭示着我们的举手投足明智或不明智,就好比说秋天一片凋萎的树叶,它散发的气息比它的同伴饱含着更丰富的含义,它的同伴或飘落于地,或沉坠于江湖之中。人类举止的奥秘是公之于众的,那就是——某种事物在牵引着我们的肌体。如果我们能面对预知的事物变化,那遗嘱的内容还会重要吗?
布雷顿站起来,准备从这蛇的后面轻松绕过去,不去惊扰它,如果可能,就跳出窗外。人们就常这样从伟大的现场撤退,因为伟大就是力量,而力量就是威胁。他意识到可以没有妨碍地从背后绕过,窗子没有任何缺陷。如果这怪物紧追在后,在墙上饰满油画的嗜好正好能始终供给他一架子东方式的谋杀武器,他顺手就能操起一件来派上用场。这其间那蛇的双眼燃着比先前更加无情的毒焰。
布雷顿从地板上抬起右脚准备绕过蛇背后,这一刻他感到十分羞愧。
“我必须表现得勇敢些,”他喃喃地自语道。
“这是勇敢,还是仅仅只是自豪?因为现场没有任何人见证我撤出的耻辱。”
他现在稳在躺椅上,右手紧扶着躺椅背后,右脚悬空。
“笨蛋!”他大声说道,“我不是这样的懦夫,好象自己害怕自己。”
他稍稍弯着膝盖把右脚抬得更高了一点,接着把右脚猛地跺到地板上,距后面的左脚一英寸远,他不能去回味这个动作,左脚进行了同样的尝试,又跺在了右脚前面。躺椅背后的右手紧紧抓着靠背,胳膊也伸得直直地紧挨着,或许有人已经看见他不情愿地失去了自制力。这蛇恶意的头仍从里圈冲出在外,蛇头平伸着,它一动不动,但它的双眼如电火花般闪烁,放射出无数根刺眼的尖针。
这人脸色已死灰般惨白。他朝前迈了一步,又迈出一步时勾动了椅子,轰地一声绊倒在地板上,这人痛得呻吟着。大蛇死寂无声,一动不动,但它的双眼象眩耀的无数个太阳,完全地将它整个身躯掩藏在其中,放射出色彩斑斓的耀眼光环,光环连续地扩张到极限,象肥皂泡样忽地消逝而去,光环似乎离他的脸很近,但这厌烦的距离却似深不可测。他听见某个地方,一面大鼓连续擂响着,伴着杂乱的遥远乐声,这乐声无可言传的甜美动听,象风神的竖琴正在演奏,他知道这是古埃及王梅良的巨像日出时发出的音乐声,他正伫立在尼罗河畔的芦苇丛中聆听,以赞颂的情感,不朽的圣歌穿过无数个世纪的寂静。
乐声停止了,颇似远方雷雨行将告退的轰鸣声。
一幅场景,映照着阳光和雨滴的熠熠光辉,在他眼前徐徐展开,伴着一道鲜艳的彩虹,架在它巨大的弯曲的一百个隐现的城市之上,在景色正中一条巨大的蟒蛇,头顶王冠,从它庞大的震撼中立起头来,直勾勾地望着他,象他死去母亲的眼神。突然。这蛊惑的景色似乎迅速升起,象剧场的帷幕一样消失在空白中。他的脸上和胸膛深感某个东西的剧烈喘息。他跌倒在地板上,鲜血从他撞伤的鼻子和瘀肿的嘴唇流淌出来,一会儿他变得晕眩和迟钝,躺着睁不开双眼,他的脸贴着地板。不大一会,他苏醒过来,定定眼神,然后意识到这摔跌打破了束缚的咒语。他的眼睛回避着那蛇,他感到现在能够逃避了。但想到这蛇距他头部几英尺之遥,可以预见——可能朝他直射过来,缠住他的咽喉——太可怕了。他抬起头呆望着那致命的眼睛,他又被束缚住了。
这蛇没有动弹,显得稍稍失去了他想象的威力,颇为华丽的幻觉未能再现。在它平坦无知的头顶下,象第一次一样它黑黑的小而又亮的眼睛闪耀着,伴着不可言状的恶毒印象。
这畜生好象本来就知道它确信的胜利,已决定不再实践它诱惑的诡计了。
结果是一幅可怕的场景:这人趴在地板上,距他的敌人一码之遥,身体上部垫在肘部上,头垂伏着,双腿伸得挺直,他的脸惨白地浸泡在一淌血中,他的双眼已经睁到最大。他的唇边沾着唾沫,双唇象飘落的薄薄雪片,强烈的惊惧贯穿了他的全身,他的身躯象蛇样起伏着,他的腰部弯曲左右来回移动着两腿,每一次移动都使他向蛇更靠近一点,他的双手伏地支撑着他,不断地靠肘部向前移动着。
朱林和他的妻子坐在图书馆里,这位科学家这会儿兴致挺高。“我刚刚得到一个好消息,与另外一个收集者交换——一个绝好的ophiophagus的标本。”
“那又是一种什么东西?”这位女士无精打彩地询问道。
“我的天哪!多么深奥的无知!”
“亲爱的,一个男人在婚后才弄清楚他妻子呆头呆脑,居然不懂得希腊是什么,那他最好离婚算了,这ophiophagus是一种蛇,它能吞吃其他的蛇。
“我希望它把你们都吞吃了,”她说道,离开座位移动着灯。“但它是怎样吞吃其他的蛇的呢?通过千方百计地诱惑,我敢肯定地说。”
“真是蠢极了,亲爱的,”这个博士气恼得急忙说道,“你要知道,谁要提到关于蛇的诱惑力的粗俗迷信,都会让我十分恼火。”
这交谈被一声强烈的尖叫所打断,信号铃声响彻了整个寂静的别墅,这铃声象恶魔在墓穴中哀嚎,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非常可怕的清晰,他们一跃而起,男的被搞得晕头转向,女的也面无血色,惊吓得说不出话来。几乎就在最后一声尖叫停顿的同时,这医生冲出房间,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梯。在布雷顿卧室门前的走廓,他碰到从楼上赶下来的仆人,门并未关住,还露出一丝缝隙,他们不用敲门就都冲了进去,布雷顿正趴在地板上,他死了。他的头和臂有部分被掩藏在床下,他们将他的身体拉出翻过面来,他满脸都被血污和唾沫弄得脏乱不堪,两眼睁得大大的,直盯着——多么可怕的目光。
“死得有点蹊跷,”这位科学家说着蹲下来把手捂在胸口,同时就在这个位置,他碰巧瞥了床下一眼,“我的天哪!”他喊了起来,“这东西怎么会在这儿?”
他手伸到床下把蛇一把拖了出来,猛力一摔,它仍盘成一卷,随着刺耳的尖叫和忙乱的奔跑声,它滑到光滑的地板上,直到停在墙边,它仍是一动不动地盘着。
它就是那条蛇的标本。
它的双眼是两个鞋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