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2)
小闵说:“刚刚我把他推到院子里晒太阳去了。”
李原有点疑惑:“你说的推是什么意思?”
小闵说:“是这样,黎万有本来就有哮喘病,这两年得了帕金森症,已经不能走路了。”
李原“哦”了一声:“那语言能力呢?”
小闵说:“听力还行,说话有点颠三倒四的,但人还算明白,对话什么的都还行吧。”
李原说:“那麻烦你带我们去看看他吧。”
黎万有也老得不成样子了,李原记得龙强技校出事那年他六十二岁,算起来今年应该七十五了。李原努力地在他脸上扫视,勉强找到了一些当年的痕迹。黎万有看见李原他们走到面前,有点不知所措,茫然地把头转向闵丽雯,似乎在寻求帮助。
闵丽雯连忙跑到黎万有的轮椅前面蹲下:“黎老,这几个人是警察,说有点事情想问你。”
黎万有抬起头在李原脸上扫了两下——他似乎已经想不起李原来了,然后嘴里含混地咕噜了两声。
李原看看闵丽雯:“就这么问可以吗?”
闵丽雯有点为难:“你问问看吧,我也不太确定。”
李原看看老态龙钟的黎万有,他的手和头一直在微微地哆嗦。李原犹豫了半天,才对黎万有说:“老黎,是我,认出我了吗?”
黎万有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李原只好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市局刑侦队的,警察,龙强技校那案子还记得吧,当时我不是还找你了解过情况吗?”
黎万有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闵丽雯连忙给他拍背。好半天,黎万有的咳嗽才减轻了些,然而口水又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闵丽雯连忙又给黎万有擦嘴角,好半天才算平复下去。
李原看了看黎万有,不免有点失望,但他还是不死心,又问了一句:“那个案子,我们想再……”
黎万有又开始咳嗽,咳得相当厉害,简直是上气不接下气,脸上也变得通红,看上去好不难过。
闵丽雯一边忙着照顾黎万有,一边无奈地回头对李原说:“要不你们今天先回去吧,他这个样子,今天恐怕没法跟你们说什么了。”
李原无奈,只好说:“那,改天吧,今天麻烦你了。”
回到车上,聂勇问:“老李,咱们现在……去张文平家?”
李原皱着眉毛:“嗯……”
许莺回头看看:“老李,你怎么了?”
李原字斟句酌地说:“没什么,十几年前的案子重新调查,一般都会遇到今天这种情况。”
许莺有点犹犹豫豫地:“老李,咱们这个案子是不是有点太没头绪了。”
李原点点头:“是没什么头绪。”
许莺仗着胆子又说了一句:“那,咱……”
李原一点也没在意许莺的忧虑:“没关系,就这么查下去吧,早晚能串起来。”
许莺看看聂勇,俩人都没说什么。
李原他们到张文平家的时候,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张文平今年已将近六十,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脸上的皱纹多了一些之外,其它倒没什么变化。
他对龙强技校的投毒案倒是记忆犹新,李原一提这件事,张文平就说:“这么多年了,唉,真是,想想就后怕。”
李原说:“我记得你们当时的午饭跟学生吃的是一样的吧。”
张文平说:“是啊,最开始我们是在食堂开饭之前吃饭,后来郝伟龙不乐意,非要我们把吃饭时间改到卖完饭之后,弄得我们全都得吃剩的。一开始我们心里还不痛快,后来出了这事儿,我们仔细一想,当时要是我们先吃饭,中毒的就是我们这些人了。”
李原说:“我记得你当时看见郝伟龙拿勺子和弄那盆糖醋排骨了是吧。”
张文平说:“是,当时我正往窗台上搬一筐馒头,看见了。不过,这也不新鲜,只要是肉菜,他全要这么看看。”
李原说:“这个郝伟龙平时挺小气吧。”
张文平说:“相当小气,我们想预支点儿工资都不行,什么事情上都抠,就是在自己花钱上看得开。”
李原说:“不过我听说你们的工资比一般的学校食堂还是要高一点。”
张文平说:“工资高是高一点儿,但是你也知道,一般的食堂,都能捞点儿外快,他那儿是一点儿门都没有。郝伟龙跟防贼似的防着我们,恨不得天天让食堂报账,一笔一笔的都得说清楚。买什么东西都有数,像我蒸馒头蒸饭的,每天用了多少米多少面都得报。”
李原说:“那买菜什么的?”
张文平说:“也一样,像老任做菜,用了多少斤肉多少斤菜,老李切了多少菜,这都得有数。另外,张凤手里也有一本一样的账,我们的账跟张凤那本账还得对得上才行。你知道郝伟龙一到吃饭时间就往厨房里溜达,其实主要就是为了查账。”
李原说:“有这样的老板也是够烦心的……张凤是郝伟龙的表姐,应该挺得郝伟龙信任的吧。”
张文平冷笑一声:“郝伟龙那人,谁都信不过。别看张凤是他表姐,一样查她个底儿掉。”
李原说:“是啊,当时你们也说了,郝伟龙对人特别苛刻。”
张文平说:“哪只是苛刻,简直都不是人。天天查食堂的账,为了省点儿人工,还自己客串老师。他那两下子,你说不是误人子弟是什么。”
李原说:“看来你们对郝伟龙意见都挺大的。”
张文平说:“谁让他当时对人那个样子的。”
李原心想,看来虽然过了这么多年,这些人对郝伟龙还是耿耿于怀。他又问:“当初龙强出事了之后,你们就都离开了是吧。”
张文平说:“是啊,不离开怎么办呢?老板都跑了,只能另外找地方了。”
李原说:“离开那儿之后,你们还有联系吗?”
张文平说:“和谁,张凤他们吗?没有了,本来就是一起打工,哪儿有那么好的感情。”
李原说:“那任保兴去世这个事情……”
张文平叹口气:“唉,可惜了,那可是个好人。”
李原看看他:“这么说,您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张文平“嗯”了一声:“他临死前我们还去看了看他。”
李原问:“他有没有说什么呢?”
张文平摇摇头:“啥也没说。”
李原说:“怎见得任保兴是个好人呢?”
张文平干咳了一声:“那还不是明摆着的嘛,老任平时就不哼不哈的,光是低头干活,其它多余的啥也没有。”
李原说:“平时他跟别人有什么纠纷吗?”
张文平摇摇头:“肯定没有,他能跟谁有什么纠纷。”
李原说:“那他平时跟你们有什么交流吗?”
张文平说:“能有什么交流,那个地方,买菜、做饭、卖饭、打扫卫生全都仗着我们这几个人,忙得像打仗,哪有工夫说闲话。”
李原说:“不是说闲话,偶尔聊两句总是有的吧。”
张文平说:“基本上不怎么聊,老任太闷,一天到晚说不了几句话。”
李原说:“黎万有和张凤这俩人平时怎么样?”
张文平看看李原:“您说的怎么样,是指什么?”
李原说:“就是为人做事这些。”
张文平说:“这些,好像当时你们都问过了。”
李原笑笑:“我想再听听。”
张文平也笑了:“老黎嘛,干活嘛,也挺多,也能炒俩菜,不过咱实话实话,炒得比老任是差点儿。不过这老黎平时抱怨多,老是念叨活太多,工资少,好像老是不太满意似的。”
李原说:“那张凤呢?”
张文平说:“张凤……她平时老待在她那小办公室里,只有开始卖饭了才出来帮忙。跟她不熟,她是领导。”
李原说:“黎万有和张凤现在的情况你知道吗?”
张文平摆摆手:“不算太清楚,听说黎万有离开后就一直找不着工作,岁数也大了,后来吃上了低保。张凤当过两年保姆,后来孩子死了,也离婚了,唉,总之都是苦命人。”
李原点点头,站了起来:“今天先到这儿吧,我们回去了。”
回到车里,聂勇发动了车,李原坐在后排,忽然吃吃笑了起来:“这帮人,真够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