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铭皓抬头一饮而尽,却见林鹤轩低了头睨着手里的杯子,脸上似笑非笑。华铭皓不由的便忆及初次见面的情景。
他记得那一天,江南柳絮飞花很像现在的漫天飞雪。华铭皓有一瞬间的怔忡,似乎时光交错中,他始终是个那被遗落的人。彼时,他与表妹情意相投,私订终身。可是不论是宫里的姑姑还是母亲,她们都坚决反对,他们看上的是惠妃的侄女。
他还记得,那一天,他听了下人的话,知道一个叫林宏钦的富商带了儿子上门,说是要向容六爷提亲。他急的打翻了书案的墨台,心急火燎的跑了出去。到得正厅时,一眼便撞进了一对似笑非笑的眸子里。
彼时,他看着龙形凤章的林鹤轩,只想着,完了、完了,他拿什么去跟眼前的这个人争表妹!可是他万没有想到,容妙鱼会以死抗争,坚决不从。妙鱼找到他,求他带她走,他也想着要带她走,最后却被姨父发现了,差了送他送回司隶。
后来……华铭皓的眼眶渐渐湿润了。
“本该我在家里备下薄酒宴请你一番的,不想这几日事多。”林鹤轩淡淡的道。
华铭皓摆了手,秀雅的脸上是一抹浅浅淡淡的笑,“你知道,我由来便不喜这些繁文缛节,真去到你俯上了,太太,老爷,小姐,少爷的挨个见过来,别说喝酒,便是喘口气都难了。”
林鹤轩淡淡一笑,举了杯子,轻轻的抿了口,“你这个正四品副骁骑参领不在都城护着皇帝的安危,怎的忽然便得了闲来中州?”
华铭皓笑笑,取了桌上的鹤嘴壶,替自己满上一杯,续而才看着林鹤轩道:“我是陪世子来的。”
“世子?”林鹤轩挑了眉头,“哪个俯里的世子?”
“淮南王俯的世子爷,秦珏瀚。”华铭皓挑了林鹤轩一眼,见林鹤轩神色动了动,心下微微一笑,低了头,就着杯中的清酒缀了口。
“世子爷来中州城?”林鹤轩的话里便多了些揣摸之意,半响悠悠道:“可是司隶出什么事了?”
华铭皓摇了摇头,“现今的圣上文滔武略,又施的仁政,天下自当太平。”
林鹤轩便笑了道:“怎么说,世子爷是来游玩的。”
华铭皓略一沉吟,点头算是附认。
两人就着小菜喝了半壶酒,华铭皓借着几分酒劲,缓缓开口道:“我听表妹说,你要纳妾了?”
林鹤轩隐于酒杯下的眸子,便挑了抹冷笑,忖道,你总算说上正题了。
林鹤轩默了默,稍倾才道:“可是妙鱼她……”
华铭皓摇了摇头,沉声道:“妙鱼说她婚后三年无所出,已占七出之条,你不曾休弃,已是恩德,如何会再忌恨于你。”
林鹤轩垂于身侧的手便紧了紧,脸上却是一副苦愁的神色,看着华铭皓道:“这些年也曾请医问药,都说她的身子养养就行,可药吃了不少,却于子嗣总是无缘。”
华铭皓才刚进到嘴里的酒水便呛得他喉咙火辣辣的痛,急急的咳了出来,咳得两眼腥红,就那样直直的看着林鹤轩,天晓得他费了多大的力,手攥紧了袖宠里的拳头,没有挥出去打在正言笑晏晏的林鹤轩脸上。
林鹤轩,你还能再无耻点吗?
“之谦怎么了?”林鹤轩连忙递了杯水上前,末了又似安慰的道:“其实妙鱼她真的多心了,我说过,这一生她就算无所出,我也不会休弃她的。”
华铭皓看着眼前那杯淡黄色的茶盏,顺着那个茶盏看向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瞬间想着,如果他将这只手给砍了,会怎样?
对面的林鹤轩犹自不停的说道:“纳妾也并不是我的意思,是家母的意思。”看了眼华铭皓,道:“家母这些年精神大不如前,我夹在中间也委实为难。”
华铭皓再次抬手将身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若是妙鱼她自请离去呢?”
林鹤轩神色一正道:“妙鱼她竟有这种想法?什么时候的事?哎呀,她怎么这么想不开,不行,我得回家去劝劝她。”
眼见林鹤轩起身便要走,华铭皓一手扯住了林鹤轩的袖子,“鹤轩你坐下,我只是这样说,你知道表妹由小性子便骄纵了些。”
林鹤轩见挣不过,便蹙了眉头坐下了。似是心中极为苦恼,拿了酒杯学着华铭皓的样子,便一饮而尽,末了,重重要将酒杯砸在桌上,恨声道:“妙鱼怎可这样?我都与她说了,待得一年两载的,那位三小姐生下儿子,便养在她的名下。她怎的还如此不通情理!”
华铭皓见他发作起容氏来,有心想为容氏争几句,便笑了道:“女人嘛,大抵如此。鹤轩,若真是如此,不若听我一句劝……”
“不可以。”林鹤轩断然道,他霍然抬头,目光灼灼的瞪了华铭皓,“我林家从无下堂妇,即便是妙鱼这一生都无所出,我断也不会做这种丧尽良心泯灭人性的事。”
华铭皓听得这句话,不由眉头一蹙,目光绞着林鹤轩,“鹤轩的意思是?”
“生同衾,死同穴。她是我林俯八抬大轿娶进来,上了宗谱的,这一辈子她都是林家的女人。”
华铭皓手里的酒盏,便晃了晃。
林鹤轩眼角的余光处,看着那被打湿的桌角,唇边泛起一抹凉凉的笑意,却在华铭皓抬头看过来时,那笑一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端严的肃沉。
“来喝酒。”华铭皓虚虚一笑,抬手为林鹤轩杯中添酒。
林鹤轩亦不拒,两人一时间喝得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