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以后,赵岐待在书房里看折子,安静闲适,不同于赵雍眼底里的高贵,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一丝平和与亲近,那淡淡的宁静让人待在他身边就忘了自己是谁,只觉得心中舒适安定。
“殿下,这是娘娘命奴婢送过来的参茶。”许晶晶端着一杯茶,推门而入。她小心的把茶放在赵岐触手可及又不易打翻的地方,将杯盖微掀,去去热。
赵岐抬眼一看,微微一笑,这丫头确实乖巧的很,在府上这些日子向来寡言,从不多嘴,做事倒是勤恳,白氏天天在他面前夸赞她,着实喜欢的很。看看那微掀的茶盅盖,许晶晶的心思确实细腻,赵岐低下头继续看折子,右手揭开茶盅盖,浅浅的呷了一口。
许晶晶看他喝了茶,还要处理政事,便静静的退下,不打扰他。
皇帝最近开始将一些琐碎政事转交给太子处理,他确实已经老了,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他所有的希望也寄托在这个独子身上,好在赵岐勤俭,至今都没有让他失望过。只不过,赵岐与邱南月极其合不来,他们两的政见多数都相悖,这样朝堂之上自然就分成了两股势力,一边是以邱南月为中心的势力,一边则是以赵岐为主的**。
赵岐忙碌起来以后,白瑞珍就将许晶晶分派给赵岐做贴身丫鬟,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衣裳冷暖。知道赵岐喜菊,她会小心的照料院子里的秋菊,选上几株长势俊俏的,剪下来放在赵岐书桌旁。通常晚间的时候,赵岐都会练一会子剑,只不过他从来都不让人在身旁带着,偶有一日路过白瑞珍那里,听到许晶晶的琴音,颇为惊讶,得知原来她那死去的父亲生前是一位琴师,自小耳濡目染便学会了琴艺,只不过让他更意外的是许晶晶的琴意,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清高,而不似一些靡靡之音,都说琴意通心,渐渐的赵岐对许晶晶刮目相看,这个小妮子倒总是不断的给他意外和惊喜。因此,偶尔,他会默许许晶晶在他练剑的时候在旁抚琴服侍。
一天又一天细微的点点滴滴,赵岐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渐渐习惯了这个寡言女子的存在,话不多,勤劳,诚恳,这样的女子让他觉得心中安然。
“殿下,孙将军到访。”管家小声禀告道,怕打扰了正在看书的赵岐。
赵岐眉峰微微一蹙,放下折子,抬起头沉声道:“请孙将军到园中羽然亭坐。”
管家应声退下。
羽然亭。这里是太子府的后花园,也是府中唯一旖旎的地方,园中央是人工凿的一池青湖,从后院百花丛中辟出一条长廊直通湖中央的羽然亭,远远望去,水雾弥漫的青湖笼罩着精致的亭子,确实巧夺天工。这亭子是当初为迎接白氏,真宗特地赐名着人修建,赏给白氏的,以示对太子的恩宠。
赵岐到的时候,孙将军已经坐在亭中喝了一杯茶了。这孙将军原本是镇守边关多年的镇远大将军,前两年刚被调回京城当了个闲职,在利益纠纷面前,一介武夫的他也不大懂得权谋,两年下来被那些文官迫得节节败退,如今算是两边都撇的干净,自己做自己的闲散人去。不过,他虽有心不掺和朝中的斗争,却也由不得他,这个镇远大将军手里握着兵权,在军中颇有影响力,估计也是凭了手中的这点兵权,他才不至于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文官打压得惨不忍睹,毕竟他手中的这道兵符,他们不能不忌惮。但是,如今看来,这位孙将军似乎已经在众人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秘密归入了赵岐的阵营。
“孙将军,久等了。”赵岐快步走进亭中,微微抱拳以示歉意。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那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便是孙将军。
赵岐坐下来,屏退左右,环顾了一下四周,邀他至此的一个原因便是羽然亭地势特殊,视野开阔,不易潜伏,若有人藏身在附近,以他的眼力耳力必能察觉出来。确定了没有人之后,赵岐正言道:“将军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老夫今日前来是想和太子殿下商量商量邱南月这几日……”
阳光正好,白瑞珍带着几个侍女还有许晶晶一同打理着赵岐珍爱的菊园,赵岐与孙将军事情已谈完,正送他从偏门出去,路过菊园,看到满院的女宾,原本应该避让才是,孙将军却突然站住脚,愣在了,盯着正在洒水的许晶晶看了半晌。此刻许是白氏刚刚和她说了什么,许晶晶不由面露笑容,以袖掩唇,咯咯浅笑,仪态优美,风姿动人,让这满园秋菊都失了颜色。
那孙将军望着这边方向,怔怔的立在那里,出了神。
“孙将军?孙将军?”赵岐见他望着许晶晶出神,不禁皱了皱眉,提高了声音叫他。这孙将军虽然官高位重,但好色的名声却是传遍了朝野,只不过家有悍妇,自身也并非色到骨子里,还能自制,往往也都是望而止步罢了。
“啊,殿下恕罪,下官失礼了。”孙将军一震,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心中暗叫不好,这可是太子府的人,自己盯了这么半天,岂不是找死?
“不妨事,孙将军,这边请。”赵岐微微一笑,瞥了眼白氏,以眼光示意她将女眷带回去。
孙将军心里还暗自忐忑,生怕赵岐怪罪,一路上低着头都不敢说话。
赵岐似乎看出了他的害怕,笑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孙将军也不必太记挂在心上,能入将军的眼,倒是本王府里女眷的福气了。”
孙将军擦了擦额头的汗,知道太子这是在找个台阶给他下,也尴尬的笑了两声:“殿下抬举下官了。只是看到当年红袖坊的花魁如眉姑娘出现在这里,着实让下官吃惊不小……”像是又想起赵如眉那倾国倾城之姿,孙将军渐渐陷入了感慨之中,“如今能再见到如眉姑娘一面,下官此生足矣。”当年他也曾偷偷的去红袖坊见过赵如眉,虽然只是远远观望了一眼,却已经是惊为天人。他瞟了眼边上的赵岐,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不由笑道,“都道是楚王对如眉姑娘是情根深种,即使如眉姑娘红颜薄命,惨遭不幸,也对她念念不忘,从此醉生梦死,以酒缅怀。原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殿下看中,藏入府中呀,殿下真是艳福不浅,能让如眉姑娘如此倾心,为了您竟不惜以死欺骗楚王。下官真是佩服!”他说着就向赵岐做了个揖。
孙将军弯着背,却发现赵岐半天不支声,一时间僵在那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偷偷的抬头看了眼赵岐,只见他面色凝重,垂下目光,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刚刚他说的那番话。“殿下?”他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
“嗯?”赵岐回过神来,见他还维持着向他一拜的姿势,连忙扶起他,“将军说笑了。”他依旧一脸温润如玉的笑容,只是眼底渐渐染上不易察觉的冷意,“将军刚刚说刚刚本王府上的那个女眷是红袖坊的花魁如眉姑娘?”虽然此前他从未见过赵如眉,但他的皇叔赵雍为了这个女子弄得自甘堕落,沉迷酒色却是满朝皆知。
“是啊,就是刚刚站在太子妃边上的那位粉衣女子呀?”
赵岐眸中冷光一闪,嘴角的笑意未变。
孙将军一惊,醒悟过来,暗骂自己多嘴,既然那个赵如眉被赵岐秘密藏至府中,当然是不希望任何人再知道她的身份了,自己这么一说不是惹事吗!他随即换了一副笑脸,道:“额,许是老夫花了眼了,那如眉姑娘早已过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殿下,请留步,下官告辞了。”不等赵岐说话,孙将军加快脚步,赶紧出了园子。
叮叮咚咚的琴声又响起来,在婢女的陪伴下,白瑞珍悄声站在园外的梅树下,静静的看着园中自己丈夫潇洒英俊的身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园内,许晶晶一袭淡蓝衣衫,映衬得如湖光仙子,坐在廊下抚琴,地上落叶萧条,赵岐束起长发,纵腾跳跃,回风舞柳,身形好不飒爽俊逸!清越的剑吟伴随着悠扬的琴音,真乃天作之合。
然,站在一旁的白氏不禁皱了皱眉头,只见赵岐的剑越来越快,渐渐离了许晶晶的琴意节奏,许晶晶似是也想尽力跟上,却总是抓不住赵岐的剑意,每每都落后几拍,她指法不停,也没有看向园中,白皙的额头却渐渐有汗微微渗出。忽然,赵岐手中长剑脱手,正向许晶晶的方向飞去,许晶晶微微抬眼,只见一柄耀眼的利刃朝她刺来,心中一乱,琴弦甭开,声音便嘎然而止,眼见长剑便要朝她眉心刺来,许晶晶大骇,吓得慌张向后退,而脚下一拌,直往后仰去。
白氏也是心中一跳,上前两步,惊呼出声:“晶晶!”伴着那声疾呼,“叮”的一声,长剑钉在了许晶晶身后的门柱上,而此刻她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怔怔的坐在那里,完全失了魂魄。白氏也是给这吓得苍白,见许晶晶没事,长吁出一口气,过去扶起许晶晶。看了一眼白晶晶没伤着哪里,才眼带嗔怪的瞪了眼赵岐,却见他冷冷的站在院中央毫无表情,深邃的眼眸望向许晶晶,冷漠怀疑。
白瑞珍只觉心中一凉,与赵岐成婚三年,她从未见过他显露过这种神色,连忙松开了许晶晶,下了台阶,走到赵岐身旁,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手,担忧的问道:“怎么了?”
许晶晶也已经稍稍缓过神来,强自镇定,忙走下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赵岐告罪。赵岐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眼光冷漠而迷离,深得看不到底。此时,院中寂静无声,谁都不敢出声说话,没人知道赵岐在想什么,怎么会突然肃然疏离如此?
寒风起,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岐扫了眼仍旧跪在地上的许晶晶,抬起目光,落在前方钉住的长剑,忽的轻轻拍了拍握住他手的白氏,弯下腰扶起吓得瑟瑟发抖的许晶晶,笑容温暖含着歉意,对着两人道:“刚刚练剑练得急了,一时气血攻心,未能收住剑势,晶晶,刚刚吓着你了。”他凝视着许晶晶略微缓和过来的脸色,眼里已换做了一池暖意。
许晶晶惊魂未定,听到他这番说辞,倒也稍稍心安,微微欠身,低声道:“晶晶无碍,殿下还是赶紧请御医来看看才是,莫要留下什么病根。”
经她这一提醒,白氏才想起来,也是连忙道:“晶晶说的对,殿下还是赶紧宣御医来瞧瞧。”
赵岐笑着摆摆手:“不碍事,我休息会儿就没事了,瑞珍,你扶我回房吧。”他转过脸对白瑞珍道。
白氏自知拗不过他,只得小心扶着他出了园子。
许晶晶望着一行人渐远的背影,心中忐忑难安,转过身去,凝望着那钉在门柱上的长剑,慢慢走过去,纤细的手指抚上剑柄,她的秀眉微蹙,目光落在剑身插入木头的接合出,这剑身直入一寸多,明显是注了内力进去!她怔住,刚刚那一剑真是赵岐无心之失吗?
夜已经深了,一安静下来,客栈里只剩下乔陌独坐在角落里。这半个多月以来,他的酒量倒是又见长不少。
握着酒杯,只觉得头疼,颓然放下杯子,伏倒在桌上,闭上眼睛。
“咚”,听到身后有凳子倒地的声音,乔陌疲倦的抬起头回过身看了看,这么晚了还有谁没睡?
原来是那唱曲的盲女——沈小青。掌柜的可怜他们祖孙两无处可去,便将客栈里的一处破陋屋子给他们安顿了。乔陌也在客栈中长住了好些日子,如今,两人倒也算是颇为相熟了。
只见沈小青弯下腰,摸索着地上,想要扶起刚才自己不小心碰到的凳子,清丽的面容安静从容。她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到处摸索,却忽然碰上一个温热的手,赶紧缩了回来,耳边却听见乔陌的声音响起:“小青,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么休息?”说着,一面将她扶起来。
在乔陌的搀扶下,沈小青慢慢走到桌边坐下,嗅了嗅,没有回答乔陌的问题,秀眉微皱,问道:“乔大哥?你又喝酒了?”
乔陌拿起酒杯晃了晃,无声笑了笑,笑容苦涩,没有做声。
“乔大哥?”许久都听不到身边人说话,沈小青又问了声。
乔陌这才醒悟过来,她是盲的,自是看不到他的神情,暗哑着声音道:“只是睡不着才下来喝几杯而已。”
沈小青似是怜惜的叹了口气,柔声道:“乔大哥,小青知道自己不应该多管闲事,但毕竟饮酒伤身,你还是要少喝点好。”
乔陌被她这担忧的语气弄得笑出声来,带着醉意的,拍了拍她的头,笑说了一句:“小丫头!”
沈小青愣住,这亲昵的动作让她有些不好意思,面颊微微红了起来,低下头,轻声叫了一句:“乔大哥……”
“嗯?”乔陌又到了杯酒,并没有太在意刚刚自己的举动有没有什么逾矩。
沈小青欲语还休,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只轻轻说了一句:“你,你,你早点休息吧……”
“阿音说了今晚邀你和灵儿在西苑用膳。”秦少怀心情甚好,对墨色道。
墨色眼里掠过一丝犹豫,动了动唇,道:“不了,晚上我还有事。”
秦少怀讶异的问:“怎么,你不会还生气到现在吧?墨色,这样你可真就小家子气啦!”
“没有。”墨色看着秦少怀吃惊的表情,微笑了起来,这样温暖的笑容显现在他刚毅沉静的面容上变得格外明亮。他敛了敛唇角,准备转身离去,忽的又向秦少怀道,“你们用完膳了就告诉灵儿,要她去双鸳亭。”
“去做什么?”秦少怀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问道。而墨色只是摆摆手,并没有给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