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的长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此时远近闻名的松鹤楼边上却围了一群人。
“这丫头倒是长得挺俊俏。”
“唉,卖身葬父,实在忒可怜了。”
“也不知道最后是被谁买走呀。”
“哎,让一让,借过一下啊!”从人群中挤出一个也十几岁的小伙子,看这打扮,估摸着应该是松鹤楼的跑堂伙计。
“姑娘啊,麻烦你挪个地成不?你这在我们酒楼旁边卖身葬父,不是给我们找晦气嘛!”那伙计拉着女子的肩膀就要把她拉起来。
“呜……”衣衫破旧的女子埋着头,死死抱着自己父亲的遗体,只是痛哭流涕,不肯离开。
“等等!”围观的人纷纷让开一条路,从后面走进一个贵公子哥模样的人来,后面跟着四五个五大三粗的打手,一副纨绔子弟的作风。
“啊呀,这不是那个韩振吗?”
“听说他刚升职做了什么吏部尚书,挺大一个官呢!咱们更要遭殃咯!”
“该不是这姑娘要落到韩振手里吧?那可真是要遭罪咯!”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起来。
那韩振一脸色咪咪的样子用手中折扇挑起女子的下巴,当看到那清丽的容颜,不由眼前一亮,这丫头长得真是俊俏,即使发丝凌乱,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却依旧难掩其清新脱俗的气质,再加上此时她那楚楚可怜的慌乱眼神,愣是一颗冰块心在她面前也要融化了。
韩振咽了咽唾沫:“哟,卖身葬父啊?那我就发发慈悲出钱把你买了吧。来人,把这小妞带走”他向手下使了使眼色,两个大汉上来架住那孤女。
韩振带着那孤女转身就走,才走出两三步却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住,顿时正了正容色,一脸掐笑,微弓着身子,向面前的人福了福礼:“卑职给太子爷请安了!”
众人也是一惊,立刻吓得跪了下来,偶有一两个胆大的人微微抬头瞧了眼,只见这所谓的太子爷倒是一副丰神俊朗的模样,很是亲切,倒没想像中的那般威严不可亲近。
太子眼神清澈,望了眼韩振身后的孤女,眉头微皱,沉声道:“韩大人这演的是哪出啊?”
韩振咧嘴笑了笑,额头渐渐渗出细细密密的汗,都说这当今太子赵岐甚得皇上恩宠,更要命的是,据说赵岐向来是一派正直仁厚的形象,宽容豁达,体贴爱民的紧。若是得罪了他可是不得了。韩振在心中仔细斟酌了一下语言,才僵笑着答道:“回殿下,小人刚刚瞧见此女卖身葬父,可怜的紧,便想着秉承皇上和太子的仁德,花些银子将这孤女买了回去,好给她些银两好生安置她的父亲。”
“哦?是这样吗?”赵岐狐疑的望着韩振,眼里神色没什么变化。忽的,他微微笑了笑,指了指那依旧被擒着的娇弱女子,“既然如此,那韩大人不如就卖个人情给本王吧,将这孤女让本王带回去,也让本王替我宋国多积积福德,好保佑我宋国国祚绵长。”
“殿下抬举小人了,能被殿下瞧上也是这女子的福分。”韩振当然不敢推脱犹豫,赶紧命了手下人将孤女放了交给赵岐的手下,自己又弓了弓身子,做个揖,“那卑职先行告退了。”说着连忙带人落荒而逃。
赵岐笑望着韩振渐渐远去的背影,眼里慢慢浮上鄙夷与不屑的神色。然后,他转过脸来,对身边人吩咐道:“给这位姑娘一些银子,让她好生安葬了她父亲。”似乎并没有要带走她的意思。
那孤女连忙跪了下来,连磕了三个响头,泪眼朦胧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晶晶愿给殿下做牛做马以报答您的恩情!”
“你还是快去将你父亲葬了吧。我不缺什么使唤丫头,刚刚买下你也不过是不忍你落在韩振手里,我再着人给你些银子,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才是。”赵岐的笑容温润,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殿下,您既然买下了奴婢,晶晶就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晶晶已经没有亲人了。”那叫晶晶的女孩儿一边哭诉一边不停的抹着眼泪,可这眼泪似乎越抹越多,怎么也流不完。
“唉——”赵岐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这孤女死死抱着他的脚,让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莫非殿下嫌弃晶晶出身低下,刚刚又被那行韩的给羞辱了,有损您的名声?”她抬起氤氲的泪眼,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人一阵心疼,不等赵岐说话,她忽然松开了手,换了决绝的语气,“那这样,晶晶不如现在一头撞死在这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这孤女一头冲向边上的石墙,去势之猛,这要真是撞上去,怕是得弄个脑袋开花呀。
众人吓得惊呼出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没有听到“嘭”的一声,而是“啊呀”那孤女的一声惊叫,原来,赵岐轻功上前硬生生的挡住了孤女的去势,那孤女一头栽倒在赵岐怀里。
赵岐微微蹙眉,将她扶稳,此时才终于看清她的面容,不由微微一震,眼中神色几经变幻,许久才长吁出一口气,淡淡笑了笑:“罢了,你先在我府上住下来吧,以后的事情再说。”
“晶晶谢过殿下!”那孤女立刻跪了下来,对着赵岐深深一拜。
她长长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她姣好的面容,没有任何人看见她此时的表情,她微抿着薄唇,脸颊上的泪痕还未干,可是那清澈的眸子中却闪过一丝冷漠,完全不似妙龄女子所拥有的眼神,这个眼神,倒是有点像——赵如眉!再细瞧她的模样,除了右眼角处多了一颗泪痣,脸型比赵如眉更为消瘦些,没有她的纤丽与绝代风华,反而多了一分似邻家女孩的亲和与善意,这乍一看还真以为是赵如眉!只是刚刚那些娇弱无骨,楚楚可怜的神情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在赵如眉脸上出现,一时间倒让人晃花了眼,忘记了赵如眉,可是,若真是赵如眉,那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以一个卖身葬父的孤女身份?
日沉西山,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都已到了晚饭时间。
“师兄怎么还没有回来?”桌上碗筷都还未动,卫灵儿站在门边焦灼的望着门口的方向,却始终见不到一个人影。
墨色坐在桌边细细的擦着自己的佩剑,漫不经心的道:“你师兄的性格你还不清楚,这都找了几天了,哪天不到天黑他才回来?”
“唉,这赵姐姐也真是,一句话都不说就闹失踪,害的师兄整天这么漫无目的的找。”卫灵儿撑着下巴,替乔陌抱不平。
“不是留了字条么。”墨色当然听不得有人说赵如眉的不好,可又是卫灵儿说的,于是只能小声嘀咕反驳。
半个月前,赵如眉突然失踪,只留下四个字“勿寻勿念”,还有一枚据墨色说是赵如眉独有的信物——梨花针。秦少怀和墨色看了倒是不紧张,以前类似的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只是急坏了乔陌,心中放心不下,明知道这样大海捞针的找法只是白费功夫,可要不这样他心里怎么能安得下心?
卫灵儿耳尖:“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墨色赶紧解释。
“还不都是你们害的!”卫灵儿气不打一处来,她走到墨色跟前,瞪大了眼睛,气鼓鼓的问,“说,你到底知不知道赵姐姐去哪儿了?快从实招来!”
墨色抬头望了一眼突然生气的卫灵儿,有些无可奈何,怎么又把气撒到他身上来了,复又低下头去,淡淡的敷衍道:“我确实不知道姑娘去哪儿了。”别说不知道,就算知道了,没有姑娘的吩咐,我也不能告诉你呀。他默默在心里又补上了一句。
仿佛看透了墨色心中所想,卫灵儿一张俏脸气得脸红扑扑的:“哼,你是不是想就算知道赵姐姐在哪儿也不会告诉我?”
墨色一惊,手一颤,险些手指划过剑刃,他干笑了两声,没有答话。
“我就知道!”说着说着,明亮的眼眸里忽然涌上了泪水,她哽咽着道,“在你心里永远都是你的赵姑娘重要!”
墨色看到她眼眶里蓄满的泪,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怎么又扯到这上面来了。他撇了撇嘴,没有多加解释,语气有些不耐烦,“别无理取闹。”
“呜呜呜——”被墨色这么一斥,原本已经打算憋回去的泪水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卫灵儿大哭了起来,“你居然还对我凶,你怎么能这样子!我这么喜欢你,我知道,你肯定是喜欢你的赵姑娘!我讨厌你,再也不要理你了!”
墨色见她这般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才慌了神,心生怜惜,只是被她那句“你肯定是喜欢你的赵姑娘”刺得心里很是不舒服,眉峰一蹙,干脆心一横,把想脱口而出的安慰的话堵了回去,冷冷斥了一句:“莫名其妙!”
卫灵儿哭得更大声了。
“怎么回事?”两人正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口忽的响起一个疲惫的声音。
卫灵儿回头看了一眼,立刻扑到那人怀里,哭诉道:“师兄,墨色他欺负我!”
乔陌看了看脸色同样不好的墨色,他紧紧抿着薄薄的唇,眉宇紧锁着。乔陌摸了摸卫灵儿的头,浅笑:“别闹了,墨色哪儿能欺负你呀,你不欺负他就不错了。”
“不是,真的是他欺负我!”卫灵儿抹了两把眼泪,抬起脸狡辩道。
乔陌走了一天似乎很疲惫,也不管卫灵儿如何,就拉着她坐到桌边:“好了好了,我都要饿晕了,快吃饭吧。”
“可是……”卫灵儿还想说什么,可一看到乔陌那疲惫不堪以及落寞的神情,知道他心里还在担心赵如眉的事情,也不再闹下去,瞪了墨色一眼,便拿起碗筷安静的吃起来。
这一顿饭吃的好是沉默,以往不管再怎么冷清,至少还有卫灵儿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可是现在卫灵儿只是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墨色,看都不看自己拣了什么菜,直接就往嘴里扒,那眼神凶厉的像是要把墨色给吃了。似乎能感受到对面卫灵儿刺过来的两道目光,墨色一直都是低着头吃饭,抬也不敢抬。
“我想明日搬出去住了,墨色,灵儿暂时就先拜托你照顾了。”蓦地,乔陌放下手中的碗筷,缓缓道。
卫灵儿与墨色皆是一愣,“师兄,你还是担心赵姐姐吗?”卫灵儿轻轻抓住乔陌的手臂,看着乔陌这几日为了赵如眉奔波而消瘦憔悴的脸,鼻子一酸,泪水又涌上来。
乔陌反倒安慰性的握住卫灵儿的手,笑了笑:“也不全是,我知道她自有她的事要做,只是住在外面,我觉得更自在些。”他的话像是另含深意似的望了眼墨色。
卫灵儿带着哭腔道:“可是,师兄,你走了,我怎么办?我舍不得你。”
“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乔陌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声音温柔,“墨色会照顾你的。何况,我只是在城中找个客栈落脚,又不远,你随时都能去看我呀。”
“谁稀罕他照顾!”卫灵儿睨了对面的墨色一眼,咕哝了这么一句。
墨色眉头一皱,也不愿和她真较上个什么劲,转而对乔陌道:
“乔公子放心,若是姑娘若有消息回来,我会立刻通知公子的。”
乔陌无力的点头笑笑,按了按墨色的肩膀,不欲多说,便起身回房了。
“灵儿,”卫灵儿也正想起身离开,撂下墨色一个人,却忽然被他叫住。
她瞪着他,“哼”了一声,没睬他,离开了房间。
墨色目光幽幽,不知道落在空中哪处,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