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了饭,孙林在宾馆里开了房间,请江生和叶处长稍稍休息一下。他也给杜光辉开了房间,杜光辉没住,说要回家,答应好孩子的。午饭前,他给家里打了电话,凡凡说你就在外吧,工作要紧。杜光辉鼻子一潮,说吃过饭我就回去。中午陪你好好地下盘棋。
杜光辉走后,孙林对江生处长道:“江处长,中午……这样吧,我请人陪陪你。”
江生和叶处长一人一个房间,这阵势是明摆着的。听孙林一说,江生笑了笑,“我就不必了,你给叶处长……”
“我知道了。您先休息。”孙林出了门,直接到宾馆十楼康乐中心,点了两个漂亮的小姐,让他们分别到两个人的房间里去。至于费用,由他在这边直接结账。“关键是要把我们老板侍候好了,钱好说。”安排好后,他自己则打电话给在省城某大学读书的情人,让她马上过来。作为一个企业的老总,这些年他恪守着一条规矩:从不找小姐,只找情人。而且,他找的情人还都是有一定档次的。现在的这个,是上个月才搭上的,以前的那个,就是现在这个的同学。情人总比小姐好些,至少来得干净。
下午两点半,孙林到江生和叶处长的房间,问两位处长中午休息得如何?叶处长脸色发红,笑着,说:“行,行!下午你们过去找吉主任吧。他没意见就行。主要是他一定要知道,不能反对。”
孙林也笑着,挺了挺肥胖的肚子,“这当然。杜书记待会儿要过来的。他同吉主任熟。”
江生似乎还有些尴尬,孙林也就不再问了。车子刚送他们刚离开,杜光辉就到了。孙林一看,马上道:“杜书记怎么?唉!都怪我,让你一个人走了过来。车子刚刚送两位处长了。”
“啊!是我来晚了。不然一道多好。”杜光辉问孙林:“两位处长中午休息得还好吧?”
“好,很好!”孙林几乎是重说了一遍刚才叶处长的话,只不过是用词不同罢了。
杜光辉点点头,刚坐了会,车子就回头了。两个人上了车,很快到了发改委。吉主任正在泡茶。杜光辉道:“吉主任,您到发改委,我来给您汇报了。”
“啊,杜……杜书记啊,坐,坐!”吉主任端着杯子,回到桌子前,问:“喝茶吧?”
杜光辉道:“不用了。我们自己来。”孙林马上起身,给杜光辉和自己各倒了杯水。吉主任看着孙林,突然道:“这是你们那个什么木业的老总吧?还是那么污染?”
吉主任这一问,立即让气氛变得紧张了。
杜光辉攥了攥手,“就是。吉主任记性真了得。就是!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今天来,就是给吉主任汇报这个的。”
“是吗?怎么不同了?”
杜光辉示意了孙林一下,孙林也从刚才的紧张中镇定过来了,马上道:“上次吉厅长,不,吉主任批评我们之后,县里领导和企业都高度重视。第一期治理已经结束了。但是,那是治标不治本。我们考虑,办企业不仅仅要的是经济效益,更重要是要社会效益。因此,关键是治本。最近正在搞二期治理,整个项目总投资一千五百万,我们自筹了一千万,想请……二期工程完工后,企业的所有废气,不仅仅不再含有有害物质,而且还能回收利用;不仅有经济效益,更有社会效益。”
“是啊!”杜光辉虽然心里有些发虚,但是孙林这么一说,他也只好顺着孙林的话往下说了,“县里把这个项目当作明年的重点项目,主要是企业自筹。县财政也将给一点配套。吉主任知道,桐山是个贫困县,财政配套是有限的。这主要还得靠省里支持啊!如果吉主任能……适当的时候,我们想请吉主任亲自到桐山考察考察。”
“也好啊。以前到桐山,我可是经常去。这几年去少了。桐山那地方虽小,可是安静。不错,不错!”吉主任说着,杜光辉也笑着应和道:“安静是安静。可是缺的就是繁荣啊!企业少,尤其是大企业少。除了矿产,就算是蓝天木业是最大的企业了。”
吉主任正要说话,孙林的手机响了。他拿着手机出了门,一会儿进来,告诉杜光辉,“林书记的,请杜书记说话。”
杜光辉问:“一达书记的?”
孙林点点头。杜光辉朝吉主任抱歉地笑笑,接了电话,问:“一达书记,我是光辉。”
“啊,光辉啊,你在发改委,是吧?很好,项目怎么样了?要加把劲啊!”林一达继续道:“我也在省城。听孙总说,吉主任好像……这方面你可得多解释解释嘛。啊!”
“这个……好,我知道了。”杜光辉挂了电话,对吉主任说:“是林一达书记。他让我向吉主任问好!”
吉主任撇开了话题,问杜光辉:“挂职感觉怎么样哪?”
“还行。反正是挂职,比不得任职的。”杜光辉道。
“我们的杜书记可是真正为桐山做事的。最近,县里有些代表正要推举他当县长呢。”孙林说着,望了望杜光辉。
吉主任笑着,说:“这是好事啊,在底下干也不错嘛!”
杜光辉白了孙林一眼,“哪有的事?何况县长这摊子,我也干不了。两年期满,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宣传部干得了。桐山复杂,很多事情都是我下去之前没有料到的。”
“基层最大的特点就是复杂。我也在基层干过,县长书记都干过,是不容易啊!不过也锻炼人。”吉主任又道:“我上次看到报纸上宣传你们那个下派的简又然,是吧?看来他是很适应的。不过湖东和桐山情况不同,这点我也清楚。”
“吉主任确实是了解我们的。情况不一样。明天我们一把手书记带队,还要到湖东去学习参观。主要是他们的招商引资,就是简又然抓的,有特色,有成果啊!”杜光辉正说着,吉主任桌上的电话响了。吉主任接起来,似乎是有人要来,吉主任说:“我正在,你过来吧。”接着,吉主任朝杜光辉笑笑,杜光辉看了眼孙林,说:“吉主任忙,我们也就不再打扰了。孙总,把项目报告也递一份给吉主任吧。”
“好的,我已经准备了。请吉主任审阅。”孙林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到吉主任主任,然后同杜光辉告辞离开。临出门时,孙林又回了下头,对吉主任道:“请吉主任一定要审阅下我们的项目报告,对蓝天木业多关心支持啊!”
杜光辉听着孙林的话,总觉得有些别的意思。下楼上车,杜光辉问:“吉主任那儿……”
“搞过了。就在文件袋里。”孙林笑着。
“你啊,你啊!”杜光辉想起一个词“防不胜防”。果真是,真的“防不胜防”啊!
孙林道:“这事真得谢谢杜书记。如果杜书记不出面,哪能……杜书记,下午有什么安排?我让车子跟你。”
“那就不必了。待会儿送我到省立医院后,你们就忙自己的事去吧。记着和叶处长多联系。”
“我知道的。必要的时候还得请杜书记来给我们再铆点劲哪!叶处长,还有江处长,对杜书记都是很尊敬的。我们底下搞企业的,缺的就是这种过硬的关系。可是,没有关系不行哪!项目年代,不搞项目怎么行?”孙林好像很有些感慨了。
杜光辉沉默了会,道:“也是。一是招商引资,二就是项目。也是啊!”
省立医院到了,杜光辉下了车,孙林问杜书记什么时候到县里去。杜光辉说晚上小徐会来接的。孙林说那也好,过两天我到县委向杜书记汇报。
杜光辉站在医院的门厅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一时心里没了底。昨天晚上睡觉前,他就决定今天要到医院来看看。也许莫亚兰真的就在这医院里?或者至少她与这医院有关。但是,一点头绪没有。他怎么找呢?这医院里,熟人也是有的。不仅仅有同学,还有给凡凡治疗的那些医生和护士们,关系都很熟了。可是,他们也不见得在这个偌大的医院里,就能找着一个莫亚兰的。
杜光辉掏出支烟,却没抽,只在鼻子上闻了闻,又放进了烟盒子里。他看着医院的导诊牌,想莫亚兰是个女人,也许该从妇科问起。可是,一个大男人,跑到妇科去问人,也太……好在这是医院,本就没有多少性别区分的。杜光辉按着导诊牌,上了四楼,到了妇科医办室,问是不是有一个叫莫亚兰的病人。答话的是个年轻的男医生,抬着头,斜着看了杜光辉一眼,道:“莫什么?”
“莫亚兰。”
男医生随身翻了翻面前的病人登记册,然后道:“没有。”
杜光辉说了声谢谢,很有些失望地正要转身。坐在男医生对面的一个女医生忽然道:“是不是莫亚兰?”
“是,就是。”杜光辉折过身子,“她在这儿?我是她同学,特地过来看她的。”
“以前在这就诊过。现在大概在外科。好像做了手术,正在化疗。”女医生指着过道,“在十一楼。我前天还看见的。”
“手术?还化疗?”杜光辉惊道。
女医生低着头,写医案了。杜光辉拍了拍自己的头,又晃晃脑袋,然后才回过神,问女医生:“请问,刚才那莫亚兰,她得的是什么病?还要手术?”
“宫颈。”女医生简单地说了两个字。杜光辉一时懵了,再一想,女医生应该是少说了一个“癌”字的。在医院里,很多医生都这样说,怕的是“癌”这个字眼太刺人。
莫亚兰,莫亚兰啊!杜光辉出了过道,却没有马上上电梯。他坐在边上的长椅上,心里突然涌出一股特别的悲凉。他想起当年莫亚兰在大学时,那可是全校数一数二的校花。而且她不是一朵随便招摇的校花,而是一朵带着刺的,让人感到无比冷寂的校花。她外表的冷寂,使她的美丽显得更加高贵。心性高傲,最终也让莫亚兰走上了一条不为很多人接受的情感道路。在杜光辉的心里,莫亚兰永远是洁净而典雅的。可是现在……
一个没有生育的女人,也会得宫颈癌?杜光辉坐了足足有十分钟,才上了电梯。到了十一楼,他先是在床位牌前看了看,那些字写得很小,犹如天书。杜光辉基本上认不出来。他只好问边上的护士:“请问,莫亚兰住哪一床?”
“莫亚兰?32床。”护士的语气是典型的职业语气。
杜光辉谢了护士,找到了32床所在的病房。他没有马上进门,而是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看着32床。床上躺着一个人,正在输液。长头发,面朝窗子,从躺着的身形,根本看不出来是谁。但是那长头发是很像莫亚兰的。莫亚兰从大学时代开始,就一直留着长头发。杜光辉曾在一首诗里写过:“你黑发的瀑布轻轻飞扬/飞扬着我的忧伤……”
在床前,坐着一个年龄大概在五十岁左右的女人。看样子,是专门护理的。杜光辉轻轻地推开门,走到床前。问道:“这是莫亚兰……”
“啊,是的。她刚做了化疗,睡着了。”女人抬起头,望了杜光辉一眼,问:“你是?”
“我是她大学同学。”杜光辉朝莫亚兰看看,虽然睡着了,脸色苍白,但是,那种冷寂还是挂着。她的眉头拧着,似乎正将所有的痛苦,也一并地拧进去。
女人又盯了杜光辉一眼,杜光辉道:“请问你是?”
“我是护工。她请的。”女人说着,把被子掖了掖。
杜光辉鼻子一酸,他忍着,没有流下泪水来。他招呼女人跟他一道出来,在病房门口,他问女人:“她一直一个人?”
“是啊,一直一个人。一个月前手术时,也是我陪护的。最近每次来化疗,都是我来陪她。怪可怜的,一个女人家,怎么家里就没一个人来呢?也没见人来看望她。我问她,她也不说。心情似乎也不太好,医生说这样的心情,不利于恢复。唉!”
“啊……”杜光辉叹道:“她家在外地。大概是不想让家里人着急。我们这些同学,她也瞒着。你辛苦了。一次化疗要几天?”
“三天。昨天晚上才住进来的。”
杜光辉让女人进了病房,自己跑到医办室,打听了下莫亚兰的病情。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关键是发现得太晚了,而且病人的情绪也不好,心理压力大,恢复得不是很理想。“你是她?”医生问。
“同学。”
“你们这些同学啊,最好多来些,多劝劝她。关键是信心与乐观。”
“唉!好!”杜光辉答着,回到病房。莫亚兰已经醒了。护理的女人大概把情况跟她说了,她正撑着往起坐。见杜光辉进来,她似乎也没惊讶,只是惨然地一笑,说:“你怎么来了?我猜就是你。看我现在这样子……”
“快别说了。”杜光辉鼻子又是一酸,眼泪差点就要出来了。他忍着,问:“亚兰,这事怎么不早说?目前感觉还好吧?你看你,唉!你啊!”
莫亚兰望着杜光辉,大眼睛里,少了原来的闪烁与兴奋,而是一层沁凉与感伤。她用手掠了掠头发,“光辉,你们也都忙。另外,这病也没必要……何必让大家都跟着受罪呢?人生谁不得病。有时啊,想想得病也好。什么都放下了,一了百了。其实未必就是坏事。我本来连治疗都不准备做的,后来想想,总还得努力下。努力了,也就踏实了。也许一个人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比让大家都跟着拖累,更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