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娘不等他说完,就尖声质问道:“这是你媳妇的主意吧?就晓得她不是个好货!她就是成心的,故意的!指使你出面,她自个把脖子一缩,躲娘家去了。我呸!想得美!她休想!别想就这么把雀儿许给人……”
黄大娘快气疯了,有种被冯氏愚弄的感觉。
在她想来,没有大儿媳妇的指使,就凭这个老实儿子的性子和榆木脑袋,怎么也没胆子就这么把闺女许人家。
黄老实见娘果然怪上媳妇,事实又一次被料中——这次是被林春料中——不禁又急又慌,两手乱摆道:“不是媳妇,是我,是我把雀儿许给夏生的。我就想,我也没个儿子,把闺女许得近些,将来也好照应我们。”
黄大娘顿时哑然。
因为这个理由很充分。
小舅爷等人,还有躲在里屋门口偷听结果的媳妇婆子们,都恍然大悟,虽然不甘心,也无话可说了。
但黄老爹却不管,他心底的愤怒彻底被点燃了。
他面色阴沉地盯着黄老实,冷声问道:“你刚才说,等雀她娘回来再请酒,那就是说,这事还没定下来?”
黄老实忙道:“已经定了。我都收了林家的定礼呢。是一对银镯子,还有金锁。好重呢。”
他口气里不禁带着一丝炫耀,不是炫耀那东西值钱,而是炫耀林家对这门亲的重视。
黄老爹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去退了!”
“啊?”黄老实听得一呆,“定了还怎么退?”
黄老爹猛一拍桌子,暴怒道:“我叫你去退了!”
黄老实急道:“爹,你刚不是说,闺女是我的,亲事该我自个做主吗?怎么我挑了女婿,又要我退了?”
黄老爹急怒攻心,眼前一黑。
这个不孝子!
让他做主,那是指在自己划定的范围内做主。
谁许他自作主张了?
他略定了下心神,等头晕的好了些,才又冲黄老实吼叫道:“我叫你把亲给我退了!!”
黄老二深知爹的心思:晓得他把林家当成了亲家冯长顺一伙的,虽不敢得罪,但也绝不去亲近。杜鹃和林春的亲事他还要想方设法阻止呢,哪里会允许再把黄雀儿许给夏生。大哥要是不退了这门亲,老爷子非气死不可!
因此,他急忙对黄老实打眼色道:“哥,这门亲不能结。快回去退了吧!”
可黄老实哪懂那些弯弯绕!
他从来就不是善解人意的,根本不能体会老爹的心思。
再有,杜鹃可是说了,她奶奶要是把她们姊妹许给谁,打死他也不能答应,不然死的就是她们姐妹了;黄鹂也说了,要是他答应了奶奶,她们就不在家呆了,躲山上去。
所以,他根本不敢应承弟弟。
不等他回答,小舅爷也说话了。
小舅爷原本觉得这门亲没指望了,一看姐夫那架势,顿觉事情还有转机,因此劝黄老实道:“外甥,舅舅插一句嘴:听你爹的。瞧你把你爹给气得。要是有个好歹,那怎么办?”
黄老实苦着脸道:“不成啊,小舅舅。我……”
一言未了,黄老爹抓起手边的茶杯就往他脸上砸过去。
坐在老实爹怀里的黄鹂顿时尖叫。
黄老实吓一跳,忙圈起双臂护住闺女,那茶杯就砸在他胳膊上。杯子里的茶还热乎着呢,泼到他身上,也有些泼到黄鹂的头上去了。
黄鹂放声大哭起来,声震屋瓦。
黄老实忙抱着黄鹂起身,一边用手帮她擦头上的茶水,一边哄道:“不烫,不烫!爹帮你吹吹。闺女乖哦!不哭了!爹帮你吹,呼——”
黄老爹大喊“你趁早把这亲给退了,不然老子打死你!”
黄大娘也骂不停,还夹着众人的劝,堂屋里乱糟糟的不成个样子。
可惜,他们的声音都比不过黄鹂。
黄鹂的哭声尖而且厉,跟杜鹃小时候有得一拼。因此黄老实根本没听见爹娘的话,只一个劲地哄闺女。
黄大娘耳朵震得嗡嗡响,上前对黄鹂骂道:“嚎,嚎丧啊!我跟你爷爷还没死呢,你就嚎?招弟过来!把你侄女抱房里去。”
她嫌黄鹂碍事,想把她弄走了,好收拾大儿子。
黄招弟便上前来抱黄鹂,一边也劝弟弟,叫他退亲。
黄鹂哪肯让她抱,两手死死圈住老实爹的脖子,边哭边喊“回家!回家!爹,我要回家!”
黄老实被闺女哭得晕头转向,完全乱了方寸,胡乱应道:“回家,爹带你回家!走,回家……”
一边就往外走去。
黄老爹大喊“你给我站住!”
黄大娘也大喊“老大,你别走!”
姚金贵本来靠门边坐着,见闹起来了,就站了起来。这时伸手拉住黄老实胳膊道:“大舅,你让让外公吧。外公气得脸都白了……”
黄鹂猛然拔高声音,大哭道:“回家——”
一边乱挥两手,“啪”一声,打了姚金贵一个耳光。
姚金贵满脸愕然,不敢相信地看着小表妹,那手便不由自主地松了,黄老实趁机跑到院子里。
老实爹实在被黄鹂哭得受不了了,哪还顾得上爹娘,一叠声哄道:“回家了!回家了!咱回家了……”心里眼里只有这个小闺女,里里外外的人干了什么、说了什么,他全没听见,也没看见,或者说听见看见了也没往心里去。
来到院子里,黄鹂哭得才小声了些。
哭声一小,就听身后黄老爹怒吼道:“老大,你要是不把这门亲给退了,老子不认你这个儿子。”
黄鹂急忙凑近爹耳朵道:“不能退。”
黄老实顺嘴就回道:“不能退呀,爹!”
黄老爹气得七窍生烟,身子晃了下,差点摔倒。
他忍无可忍,从屋里冲出来,随手抓起靠在门口撵鸡的竹竿,冲着大儿子就追过去。
黄鹂转头看见了,吓一跳,忙喊道:“爹,快跑!”
黄老实回头一看,也吓一跳,果然撒腿就往院外跑去。
他一是怕爹气怒之下不择手段,打着了小闺女;再有,这也是闺女们之前反复教他的应对措施,说爷爷奶奶生气骂人的时候,跑开了就没事了,要是堵在眼前,他们只会越骂越生气。
老实爹想起黄鹂每次挨冯氏打骂的时候,都是溜得比兔子快,躲去小姨家,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因此觉得这法子不错。
本来还没想起来,眼下被黄鹂一催,不由自主就跑了。
再说黄雀儿,正在厨房帮忙切菜,听见堂屋传来的动静,心跳加速,暗道这就闹起来了?
先还能不理会,当听见爷爷喊“退亲”二字时,她便心一沉,也不管手上的活计了,把菜刀一丢,就跑到上房门口站着,看老实爹如何应对。
那姚金贵坐在门口,见她来了,一双眼睛盯着她不住打量,猜测她是愿意退亲呢,还是不愿意退亲。
黄雀儿没注意他,只盯着老实爹。
见老实爹被爷爷砸了一杯茶,然后抱着哭闹的黄鹂跑出来了,她也急忙跟了过去。
黄老爹拿竹竿撵跑了儿子,黄雀儿自然也跟着跑了。
这下,黄老爹和黄大娘都气哆嗦了——
反了,反了!
这个老实儿子反天了!
这样对爹娘,可是从来没有的事。
他们更加坚信,这事一定是冯氏教的。都是她指使大儿子出头,她自己却躲去娘家了,还把杜鹃也带走了。就是这样!
黄大娘站在门口,拍手大骂不止,喝叫儿子回来。
黄老实哪肯回去挨打骂,跑得飞快。
黄老爹拎着竹竿,就要撵上去,被小舅爷爷拉住了。
因为这一会的工夫,黄家左右隔壁,甚至前后的住户都涌到院门口来瞧热闹了。
虽然老子管儿子天经地义,但这事真要说出去……
说出去不占理呀!
好好的跟人定了亲,现在要人退亲,搁哪都不占理。
所以,小舅爷拉住黄老爹,劝他别着急上火,先回去商量,看这事要怎么办,“儿子是你的,他又跑不了,你还怕管不住?再有,雀儿还小呢,又不是马上就嫁过去了。既要退亲,这不是小事,得商量好了,慢慢来。林家可不是好惹的。”
黄老爹听了这话,才冷静下来。
另一边,黄招弟也劝黄大娘道:“娘,先别气了。等会我带金贵去大弟那,好好劝劝他。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说不开的。又打又骂的,叫人看了笑话。”
她心想,自己姐弟,没什么说不得的。
还有,大弟以前没见过金贵,才稀罕林家儿子;只要她带金贵去了大弟家,他瞧了这个外甥的出息,肯定就会同意退亲,把雀儿许给金贵了。
小舅奶奶瞧出黄招弟的心思,忍不住气闷。
可她又没有办法。人家是姐弟,两人的娃是姑表兄弟。而黄老实跟自己的儿子则是上一辈的姑表兄弟,小辈们就隔得有些远了。
因气不过,就跟大舅奶奶嘀咕,说这个外甥女瞧着老实,其实是个有心的。早晓得这样,十四那天晚上就该让姐夫把这事给定了,好过现在多个搅屎棍。
大舅奶奶听了好笑,劝她别急,这事还没个准呢。
她心里可高兴了。
为何?
因为这事闹大了,把林家扯进来,不管结果如何,杜鹃跟林春的事都别想成了,那她孙子牛儿就有机会跟杜鹃定亲了……
真是各有算计。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嗲声道:“哟,这是怎么了?大娘,怎么闹起来了?我瞧见大侄子带着两闺女跑了。这给他闺女定亲,他当爹的不在场可不成呢。”